我們校長的文筆真好,雖然長得不帥,但是文筆處處可見風流情懷。洋味很重,又喜歡詩詞,又有幽默感,尤其是「要完成那個故事,還是保祝半壁江山」實在是太好笑了。一萬八千字的演講,這是第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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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灣大學通識教育論壇【我的學思歷程】
時 間:民國九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時間:晚上七時至九時
地 點:國立臺灣大學思亮館國際會議廳
主講人:劉兆玄 校長
主持人:陳維昭 校長
陳校長、黃教授、各位老師、各位同學,今天真的非常高興到母校來,跟大家談一下我的學思歷程,這是跟黃教授很久以前講好的就賴不掉了,其實是很難講的東西,因為要講自己,好像有點像「被迫坦白」做交代,覺得很不容易,我想還是把我過去一些從求學到做事情的一些經驗、感受,藉這機會提供給同學─學弟、學妹們,做一個參考。
第一章要講的是我的少年─慘綠少年求學成長的過程。其實今天回想起來,當時我算一個非常、非常幸運的年輕人,甚至在我的一生,我都覺得自己是非常幸運的人。我生長在一個很特別家庭,我們家裡面有六個兄弟,頭尾剛好十二年,我媽媽很厲害,生六個兒子的或然率是二分之一的六次方,她十二年生了六個兒子。我們這六個人從小到大,唸書是同一個小學、同一個中學、同一個大學,都出國留學,只有我一個人跑到加拿大去,其他的人全部都是University of Illinois,不是那個學校的Ph. D.,就是那個學校的教授,劉
兆漢是Brown的Ph. D.,後來在Illinois那裡教了二十幾年的書,所以我想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I was the black sheep of the family,我們真的是跟其他的兄弟不一樣的,我們不但是兄弟,還是校友,從小到大的校友。
那時我們遇到的老師,都是第一流的老師,他不需要什麼理論,有愛心、自己本身很優秀,就可以把我們教得非常的好。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那是一批大陸的流亡學生,到臺灣的時候只有去教小學,正好教到我們。因為他們沒有錢,所以又跑去考師大公費生,好幾位老師師大畢業是第一名,進到師大附中來當老師,又回頭來教我們。所以那是一群非常優秀的老師。我舉個例子:我記得很清楚,小學三年級去圓山動物園遠足,回來以後老師就叫我們把「你今天一天覺得最有價值的一句話講給大家聽。」他叫大家站起來講,講完之後就記在黑板上,他就說:「劉兆玄,你把它通通串起來編成一篇文章。」我就把它編成一篇文章。因為老師很好,我記得這件事情,很得意啊,他就把這篇文章用很漂亮的粉筆字寫好,還畫了插圖,用小黑板架放在外面,這件事情出來以後,全校就效仿這樣子,每一班都做類似的事情,讓其他班經過他們班的時候有點羨慕。你看這些教學方式多麼的活潑,在民國四十年代,物質條件這麼缺乏的時候,我們的老師可以用這樣子的方式來教我們。所以我是非常幸運的,在家庭、良師、益友的影響下成長,進了臺灣大學,在臺大化學系。
在臺大,說實在很慚愧,在臺大四年真的不怎麼用功,那時還有保送制度,學校要保送我去成大唸建築系,因為我一直很喜歡畫畫,我一直覺得理科也很喜歡,理科加上藝術的話,比較接近的應該是建築系,可那時候你們是否還記得,楊振寧、李政道剛獲得物理的諾貝爾獎,每個人都想進臺大物理系,因為這個虛榮心,沒有去唸建築,考物理系沒考取,就考到化學系去了,後來唸唸挺好的,我就不轉了,化學系的老師還滿認真的。那時候覺得生活很無聊,天天在看武俠小說,有一天去租武俠小說的時候,小說店貼了公告,說有位作家叫做古龍,他寫了一部作品叫做「劍毒梅香」,寫了四本以後就沒寫了,拖了幾個月都沒有後面的故事,那個老闆說:「誰願意把它接下去,我給五百塊一本。」五百塊錢很多啊,那時去西門町,有很多進口的東西是在寄賣行裡面,現在大概沒有這種行業了,我們看到窗櫥裡面有支氣槍很漂亮,國外進口的,要五百塊,我就很想買那支槍,沒有錢哪,後來心裡面一想,就應徵去寫這本書,寫下去之後,據說是很紅,然後賺的得錢就滾滾而來,可是一簽約以後就很慘,哪怕明天要聯考,今天還要交稿,所以在這壓迫之下,為了買那支氣槍而寫了那本小說是非常有趣的,因為合同而寫那本小說的時候,就非常、非常的痛苦,被壓著寫小說的生活一直到臺大畢業,所以在臺大的時候就不是很用功,所以臺大化學系的成績單你們不要去查。
我想臺大化學系還是很好的環境,給了我們很多的訓練,那時臺大人是:「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時代,幾乎每個人都要去美國,可是美國的大使館的規定很妙,如果一個家庭裡面有一半的家人在美國,另外的人就不准去了,很特別的規定,我們家不是六個兄弟嗎?劉兆漢是老三,我是老五,前面三個人都去了美國,老四劉兆藜是臺大地質系畢業的,他、還有我,跟我弟弟劉兆凱─他是台大電機系畢業的,我們三個都去了加拿大,我為什麼會去加拿大,就是這樣來的,可是加拿大是什麼?我真的不知
道,那時淡水有個英國臨時館,到那邊去查所有大英國協的學校,看看學校資料,結果看到一個學校,那個logo好漂亮,後來我才知道不怎樣的學校logo越漂亮,我看了就說這個學校我非去不可,我就寫信去申請,那個學校叫做University of Sherbrooke。我是跟陳英茂老師做放射化學的四年級專題,剛好對方要找一個research assistant,不怕放射的,教授就立刻給我獎學金,我那麼爛的成績,他立刻就給我獎學金,主要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就非常高興啦,那時候收到學校來封正式的信告訴我說:來我們學校最好會法文。我才知道加拿大是雙語的國家,那學校在魁北克省,魁北克是講法語的,那我怎麼辦呢?我在臺大學過一學期法語,那位神父教授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勉強給我六十分的,那我怎麼辦呢?就到新生南路對面的教堂跟一位神父一、兩個禮拜,才學會幾句什麼Bonjour這之類的,我就去了。去了之後,我是被允許用英文作答,我的法文非常棒,剛好可以看懂題目,多一點都不行,我看懂題目就用英文答,可是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就儘快把碩士讀完,花了十二個月就讀完了要轉,就面臨了是否要去University ofIllinois?真的給了我獎學金,那就我們全部六兄弟就是從小學一直到大學、博士都在同一所學校,That will be a good story to tell.可是那個時候,我為了另外一個原因留在加拿大了,因為那個時候我的女朋友,後來變成我的太太,她是臺大植物系畢業的,她申請到University of Toronto,我在想去完成那個story重要還是到這邊去保住半壁江山重要?當然我就去了多倫多,這件事情到現在是不後悔的,Toronto是非常好的university。
這邊我就要講一下為什麼我會認得她,其實是很偶然的,我四年級,她二年級,植物系辦了一個送畢業生晚會,朋友告訴我有個女生你非要去看不可,當天晚上有個營火會,去了以後才發現取消了,所以就變成在舞台上表演舞台劇,我從頭到尾看錯一個人,我覺得很漂亮的女生,並不是我同學告訴我的那位,而是錢明賽,這就是我們認識的開始。那天我見了她之後,偷偷拍了她一張照片,在照片背後寫了一首短詞:今霄原賞火讌,卻到舞臺盼看,不聞驪歌聲,只恨玉人不見,如幻如幻,那人忽在燈畔。這是少年情懷。
到了加拿大以後,那時還在Sherbrooke,有一天吃完飯,整個學校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回到學校路上的時候,聽到宿舍擴音機說:「Mr. Liu. Telephone.」我就趕快跑到公共電話去接,那通電話是長途電話,告訴我我父親過世。我受我父親影響非常的深,那時我大哥他們就趕快坐飛機回來奔喪,我是沒有辦法回來,因為沒有錢,就留在哪裡。後來回憶,當時坐在學校的山坡上看著太陽,我找到那個晚上當時所寫的幾句話:「太平洋電纜傳來的晴天霹靂,波音七零七載走了奔喪孝子,但是還有北原上遺留的孤兒,看著一輪紅日,而那輪紅日終於沉下去了。」這是寫在我實驗報告本上的幾句話,我用這幾句話告別我的少年,寫完那幾句話我跟自己說:「劉兆玄,You are on your own.你自己去面對世界。」所以我的第一章就講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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