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有人說一個偉大的人物,我都好奇陪伴在他身旁,與他共織親情、愛情、友情的人們是一些怎麼樣的人?
在廣博課程上了李家維教授的【演化的必然與偶然】,他的論點站在無神論的立場出發,對提倡進化論的達爾文表現出由衷的敬佩。我聽完了他講達爾文的故事感覺非常複雜,理由不是出於達爾文的偉大成就、雖天下人吾往矣的氣概,而是基於一段偉大而令彼此迷惑的友情,它的此消彼長。
費茲羅(Fitzroy,l805~1865)是小獵犬號艦長,他是一名年輕的貴族軍人。他以私人的身份請達爾文上船當他的旅伴,搭乘著小獵犬號一起出航了五年之久。小獵犬號是一艘非常迷你簡陋的船艦(有圖有真相,google打一下小獵犬號),當老師提到:「…自費的達爾文,攜帶了一大堆研究器材、器皿。」我大概是全班唯一不禁失笑出來的,因為我想像了那個畫面,一群水手對此感到多麼憤慨,一個笨手笨腳、對船艦航行沒有任何助益的年輕人帶了一堆廢物上船佔空間!我查了資料,硬被我查到了費茲羅後來回憶說:「…我們對於他一再搬些垃圾回到船上,都覺得好笑。」證明我的想像很有人性。
費茲羅和達爾文一起在這一艘小船上面,培養了五年的友情。英國海軍的層級是壁壘分明的,艦長與屬下不只在職務體系上有別,艦長的所有活動也主要是獨自的,例如在自己的艙房中獨自進餐,與屬下不會有所多餘的私交。再者,費茲羅既年輕,又是出身保守派的貴族,可以想見他的內心有多麼孤寂。
達爾文和費茲羅原本並沒有私交,他是費茲羅出於寂寞所登廣告而來的旅伴。費茲羅伊曾經差點拒絕達爾文參與航行,因為達爾文有個長得像顆球根的鼻子。達爾文後來回憶說:「「…在與費茲羅十分熟稔後,我才聽說當初我險些被拒絕,只因為我鼻子的長相!他是拉維特的熱誠信徒,相信能根據一個人五官的樣貌來判斷其性格;而他懷疑一個有我這樣鼻子的人,是否具有足夠的精力和決心來應付這次航行。但是我想他後來非常高興,我的鼻子提供的是錯誤的訊息。」
費茲羅和達爾文有迥異的真理立場,不是因為階級(達爾文也是劍橋大學的畢業生,未來上流社會的一份子),而是因為他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他曾經嘗試經由科學方法證明聖經「創世記」中開天闢地的傳說。當初他們相處的不融洽,但是之後想必因為長期的旅行,彼此互敬互重。之後費茲羅甚至選了航線上的三個地方以達爾文為名,分別是火地島(Tierra de Fuego)的「達爾文山」和「達爾文海峽」,以及澳洲的「達爾文港」,足證兩人友情的深厚。
但是達爾文回國之後,寫了《達爾文與小獵犬號之旅》,奠定了演化論的基礎。當達爾文和他的走狗赫胥黎大力鼓吹演化論的時候,就把他與費茲羅最基本的底盤信仰給衝突化了。正因為這種衝突,所以後世解讀他們五年航行的過程,都把兩人的關係定位為「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並簡單的認定費茲羅為一個脾氣古怪的人,我認為這對費茲羅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事實上達爾文對費茲羅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費茲羅個性義勇慷慨、才智過人,家庭背景也很良好,達爾文幾乎有偶像情節的不斷在一封封的家書中叨唸:「船長是多麼多麼的優秀。」至於費茲羅給達爾文的評價也是很正面的:「達爾文的性格樂觀、隨和、認真、執著。在同船夥伴中,他人緣奇佳。」
這樣的友情在一八六零年爭辯物種原始的牛津會議徹底爆炸,達爾文演講完畢離開之後,費茲羅忽然站起來,抱著聖經、流著眼淚要所有聽眾不要聽信達爾文的話。會聽達爾文演講的人大部分是怎麼樣的人可想而知,費茲羅當然被噓爆了。達爾文會不知道費茲羅跑去聽了他的演講,之後所做出令人詫舌的反應嗎?但是達爾文和費茲羅都沒有在做出進一步的互動,這份友情也因此慢慢消融。
我反覆思考著,正因為這兩人在性格上因為優點都很明顯,所以很容易彼此激賞對方過人之處,例如費茲羅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從他和頂頊上司英國海軍部的一再衝突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堅持但是略顯固執的人。但是這個固執的人,在性格上又有很多矛盾,所以最後以自殺了卻自己的生命。
達爾文正好相反,他的性格因為從小父親認為他沒什麼出息,對他的約束沒費茲羅的父親那麼嚴謹,他的性格比較隨和、容易相處,但是從達爾文的女朋友歐雯(F.Owen),出國五年卻嫁了別人,這件令人傷心的故事裡面,歐雯來信信末總叫他燒掉以前彼此的書信往來,達爾文卻都完整保存下來(雖然在自傳中沒提她半句)。我猜測正因為性格比較隨和,也因此相對軟弱,在大的、理性的方面堅定不移,可是相對在感情方面就顯得懦弱許多,個性上有比較容易受傷的一面。
這兩個人的友情,如果基於更高層次的理念而發生衝突的時候,彼此可能基於不同的理由(前者堅硬、後者躊躇),不願意再踏出那麼一步,他們的友情就這麼崩盤了。
當老師說達爾文不是當時唯一有演化論想法的人,一八八五年華萊士發表「新物種之引入」,跟達爾文通信。達爾文從原本立志:「這個理論在我死後二十年再發表。」到忽然汲汲著書立著,在兩年後出版了資料豐富而完整的著作,可以想見他的著急與慌張,擔心失去成為演化論第一人的寶座。這一段想像也是非常人性的,聽到這裡,我原本想像的狀況應該也會忍不住在課堂上偷偷笑出來,可是我還在為那段老師只講了一分鐘半的友情感到嘆息。
註:照片是拍攝一個不認識女孩憤怒的心聲,我一度猶豫要不要為那個男生的名字打上碼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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