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個日子后,我就被終身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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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母親的急症,毀了一個家,一座姊弟妹的關係,成就一個殤痛。那是;一個滾滾的傷,一團矛盾,一串痛楚。
我好想媽媽,好想回家跟媽媽睡,好想、好想媽媽!
每天都活在恍惚中,不能再掉淚了,給他者壓力,我知曉大家都累了!但我總是想太多,太敏感,太不安。
那是一部驚悚戲。
那天的殤害,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我包容?那個時點,母親快走了,我卻連忍不住落淚的微緲權利都被打昏掉!在一陣狂亂重擊!後腦一陣昏厥,突然,腦海裡追憶到二十幾歲時,父親亦罹癌住院,也是在某個空間,同一個口角中成就一個傷害。
我內裡的矛盾痛苦拉扯,早被撕爛了 ─────
我該愛父母還是我自己?
每回有巨大傷害發生,我總是承受天人交戰與自責;無奈而柔軟的父母、呵護心切的家人、息事寧人的親戚、宗教家論述者總是要我做殘酷的慈悲。
我懂,我知道,可是誰來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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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照片電子檔,思念過往;幼時與全家出遊、鬥嘴的兄弟姊妹、互贈的禮物、問候、嘻笑的童年,如今卻淪為一場血肉模糊的結論。全部破了,消失了,然後劇終。我的世界變得孤單,逢年過節是否世界上只存許我一人?
想念媽媽。
我的痛 ─────────────────────────
我知曉大家愛惜美德,了了息事寧人,理解道德勸說論。
在媽媽臨終時,我跟媽媽說,如果媽媽回家一定要再跟我一起睡。
我想念她翻身入眠的背影;渾圓的滿頭白髮,藍紅參差條紋的睡衣,沉厚的棉被,叨唸我我調皮地偶爾以腿跨住她的身體的安全感,彷彿我還是一個十歲的小孩。
晨起,她迅速起身,狗兒從我們的床邊躍起,她慈愛的盛了一碗飼料,狗兒開心地迅速吃光。我著華麗又嚴肅的褲裝起身上班,拿給我的一包不知為何物的早餐,叮嚀著一切一切。
我不是個好孩子。
我經常沉入一個黑洞而焦慮某件事痛苦掙扎(或許是大事或小事),我遺忘了關懷媽媽,勤勞做家事,不蹓狗。媽媽仍沿襲著家庭主婦的舊守,幫我料理疾病與帳務事宜。
是的,我一直沒長大,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長大。
那天在病床旁握著媽媽的手,我再次約定她要一起回家睡,忍不住淚下,我真的太自責太痛了!想到沒有媽媽我的世界彷彿是毀滅般破裂毀損,沒有一點點餘下,世界上所有人都將離開我,悲從中來。我的孤單與痛楚無人可解。
難道這樣就是不孝?就會淪為逆女?
這,重重背後一擊,在驚嚇中全身癱軟的被拖曳至門外,像隻即將被蠶食挖空的肉兔,繼續將被全部全部吞噬。
悲傷、驚嚇、恐懼、劇痛、巨大、憤怒、惶恐的情緒瞬間揉成一鍋爛泥!一群和事佬大聲小聲無聲地看著這煽情電影情節的橋段。在不斷柔性勸說下,我無奈了,糾纏了,無解了,掙扎了,矛盾了。
大家都要我忍耐,都要我包容,都要我諒解,片片斷斷的指責我的眼淚 ─────────
當下片傾,不斷不斷不斷地問自己,我該怎麼面對親情與自己?
我知曉,妳醒著,也會跟大家一樣要我忍耐包容,甚至替我挨著個傷害,可是,親愛的親愛,我怎麼面對我自己?
在傳統美德的親友與陌生人絮絮呢喃勸說,我的腦在重擊後一片昏沉,瘋狂中的炫目下,我剎時回到了十多年前。爸爸重病住院,攸關那次我的傷害;我的身體與心靈都炸裂開了!
那個人,那個場景,嗜血的一幕!母親、親人、朋友、容忍、勸說、諒解、責難、警告,一切一切一切都是這麼熟悉,包含我的眼淚。
驟然間,我疑惑了,難道被傷害是我的原罪?包容是一種合理化?
我是一個被拋丟情緒的黑盒子?
我好像聽到親愛的媽媽,爸爸在遠處懇求我再再再容忍、謙讓、包容。再合理化暴力?
可是,我最親愛的,我又怎麼面對我自己,面對我內心最深最底的孤單與脆弱?在假意的可笑的堅強的械甲內,我是一具血肉與面目全非的洋娃娃。
我忍著痛楚與無力,如我心意,送妳走完最後一程,進入住唸室,我終於崩潰了!我面對不了這複雜的自己!
我知曉不會有人懂,也不該有人懂我這隻怪物。
白天或是深夜裡一隻變形的怪物;被敏感與暴行痛毆的一具怪物。
我不能回家,也不敢回家,我拎著自己的破舊腐爛的外殼,去尋找另一個殼。
如同我一般,一個空空蕩蕩沒有內裡的空間。孤單在這封存的洞裡融化開來,什麼都沒有了,我僅剩下自己。
夜,我跼在粉牆充氣床墊的一角,思念著媽媽對我的思念,想著媽媽是否在家裡找我?向過往般,找不到我,焦急地打電話給我,夜歸的我。
屋子好冷 ────────
無盡的淚蒸發為氧氣讓我陣陣呼吸直到黎明,我好想回家,好想我們的床,我們的棉被,我們的燈火,我們的爭吵,我們的鬥嘴,我們的議論他者的樣子,我們互相翻身的姿態,我們的我們的我們的我們的……………………….。
我的憂鬱早就被那把火燒毀殆盡了,餘灰就是我殘破的心,玻璃細碎片,舖滿著間屋子的石子地,裸足步行血肉模糊。
誤解與流言蜚語總是朝纏亂著我,捆縛著我不得動彈,喘上一口清氣。
我瘋了、裂了、脆了,再也沒人能疼護,然後像是一捲風,就可以輕易把我震垮,墮入妳那個世界。
從今而后,整個餘生的節慶我就是一個人了。
一個人的生日,一個人的心事,一個人的八卦,一個人的眼淚,一個人的購物,一個人的看診,一個人的睡眠,一個人的恐懼,一個人的爭吵,一個人的孤單,一個人的一個人。
媽,妳怎麼狠心這樣待我?默默走了,好痛!你們都一起在痛毆我嗎?
孤單‧孤單‧孤單‧孤單‧孤單,這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拆掉了我跟妳大人與孩童的幼稚關係。於是,我活在一個齒蜚流長光怪陸離的現實世界,不能再當妳的小小孩了,陪伴你或我們的幼稚天真,妳老實好吃的一生,沒有我們同一國,我如何抵擋被拋棄與孤立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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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是妳餘下的孤單。
妳的最終是重擊我最重的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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