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林阿姨打來嗎?」我滿面惺忪的問。
幾乎是天天清晨,不用使用鬧鐘,就在電話的鳴聲驚醒,開始了一天。
「可以請妳的朋友不要這麼早打電話來嗎?我還要上班,睡眠不足沒辦法專心工作!」我狠狠地對母親吼叫著。
「奇怪,我跟我朋友講電話跟妳有什麼關係?我們都很早起啊!妳也可以早點起床!」母親大聲地回道。
我氣得蒙上被褥,想再貪個半小時的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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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問過黃阿姨了,她說L醫院的陳醫師不錯,妳可以去找他看看喔!」
母親緊張地跑到房裡對我說。
「黃阿姨又是聽誰講的?她對我的病狀了解多少?」我狐疑地回覆母親。
「錯不了啦!她以前看過,醫生很認真仔細的!還有,改天妳再去找上次那家中醫好了,中西醫一起看,治療兼保養。沒有騙妳的啦!」
『沒有騙妳的』這句話,是母親從小到大每逢我患病時,催促我吃食或看病,下的一帖催化劑。
「妳的朋友真是熱心啊!」我笑著說。
「這幾天一定要去喔!」
母親彷彿安下了心,轉頭繼續看著電視,正放映著冗長的八點檔劇情;女主角正拉著男友,哭泣著說著挽留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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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阿姨又回國了,我跟朋友們要一起出去聚餐。」
母親抹上鮮紅唇膏,頸子不長戴的雪亮水晶項鍊閃著微弱的光芒,套了粉嫩色光絲棉襖,黝黑的短靴,急忙地在長鏡前不斷檢查自己的容貌,準備外出赴約。
「台中的同學可以保持聯繫這麼久啊!」我邊敲著鍵盤邊問母親。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母親慢慢的說。
碰地關門聲,母親早已走遠。
頭一抬,廚房門上貼著一張紙;『飯菜在冰箱自己熱來吃。』
我繼續迷戀地逛著某個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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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丟掉那碗沒吃喝完的酸辣湯吧!我們要轉到舊院的病房了,推床這麼小,行李太多,根本放不下啊!」我無奈地看著擁擠在小床的母親。
「不要!我自己拿著。」插著氧氣管虛弱的母親抱著那碗酸辣湯,雖氣猶如絲仍使盡力氣地喊著每個字。
「酸辣湯是鼎泰豐的,我們可以再去買給妳啊,」我幾盡哀求地回道。
醫院推床的老婦面露不耐的杵在一旁等待著。
湯水沿著碗與塑膠蓋的縫隙緩緩溢出,床單出現一窪彷彿像是染過的灰暈色。母親以無力的手肘護著這碗湯,就像是襁褓中的嬰孩般的疼愛,不忍它受到任何傷害。
「真的很謝謝您,她有吃一點飯了,胃口有好一點。」
我拿著手機邊收拾著各項器皿與盥洗用具,一一塞進新病房狹小的長型衣櫃中。母親正酣睡,發出嗚嗚的細小聲響。
「我跟妳媽是老朋友了,我能做的只能是帶點東西給她吃。」她在電話遠端哽咽的道。
「阿姨,別難過,我們會好好陪她,讓她快樂。」我說。
「我跟妳那些阿姨們這幾天會在過去探望她。」說畢,她掛斷手機,像是不願我聽見她的眼淚。
坐臥在陪病床上,我例常性地瀏覽著臉書,這個新科技的交友平台;看著自己加入的朋友群已躍上百名,寫過的每段抒發文字或勵志銘,繁多按著讚的人潮們,每一則客氣地回覆留言,這些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各式各樣的情緒佈滿版上。
這些,比起不會上網老實敦厚的母親,忽然間,我開始嘲諷自己可笑或者幼稚的友誼,無藥可救的人際關係,KTV包廂的歡唱宴,熱炒店狂飲的酒伴,網路上諸多的問答對談,一切一切一切變得遙遠而縹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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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媽媽好點了嗎?」
掀起病床前的簾幕,灰白捲髮的婦人慢慢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幾位陌生卻也熟悉的面孔,全部攏向病床前,看著母親。
「不用這麼客氣,讓妳們大老遠跑來。」母親疲倦的說。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她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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