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颱風警報，中度颱風...........**
今夏的第一個颱風，在九月才跚跚來馳。中小學生都很高興，難得剛開學幾天就有颱風假。想想以前可以放颱風假時，還很希望颱風留久一點，長大以後，卻希望颱風不要來。這個颱風已經在南台灣地區造成了很大的破壞，現在氣象局還在觀察是否會轉成強烈颱風。弟弟很難得地跟我一起坐在房間聽廣播，我沒注意到他今年來長高了很多，記得過年全家一起照相時，他跟小敏差一個頭，現在已經快到小敏的鼻子了。他算很安靜的小孩，有點內向。他突然看著我﹕
「哥，你會跟小雪姊姊結婚嗎？」
「啊？」我不經意叫出聲，這人小鬼大的傢伙，頭腦不知道在想什麼。
「拜託，我都要十一歲了，這問題我不問，媽媽也會問的。」他臉上一副小大人模樣。
「我還沒有想到那麼遠。」我答，現在的小孩還真早熟。
他好像了解我的意思一樣，很同意的點點頭，拍拍我的肩膀後走了。我坐在窗戶旁看著那不大的小雨，想著弟弟問的問題。身後出現了開門聲，我頭也沒回就說：
「你的問題我要想想才能回答你。」
「什麼？阿志，我問題問都還沒問，你就要先考慮啊？」爸爸有點半開玩笑地說道。
「噢，爸，我以為你是凱凱。」我有點慶幸我沒有口無遮欄地亂說了什麼話。
「我只是要問你今晚要不要叫小雪來家裡過夜？颱風很可能轉成強烈颱風，她一個人在家你都不擔心嗎？」他用有些責備的語氣問我，手上拿著箱子裡面裝著泡麵和罐頭。
「好，我去載她。」我抓著安全帽和雨衣，好像跟被踢了一腳的狗一樣，夾著尾巴拔腿就跑。自從上高三後，爸爸很少跟我說什麼話。平常他晚上都在客廳看電視，早上出門時我才剛起來，晚餐時他也比較會跟小敏，凱凱說笑。這幾個月來，我感覺好像小雪才是他女兒，我則是男朋友。
一路上車子不多，我等了幾次紅燈。雨好像越下越大，不通的排水管讓我的牛仔褲膝蓋以下完全濕透。我急忙把車子停好，注意到管理員今天也放颱風假，空無一人的管理室裡只有大樓裡的看守犬在裡面睡午覺。我三步作兩步的跑到小雪家。
「阿志？」小雪一副驚訝樣，「外面在下雨，你怎麼來這裡呢？今天你沒有放假嗎？」
「有啊，」我看著滴著水的雨衣，不確定我應該進去鋪滿地毯的客廳。
「你看你，」她接過我正在滴水的安全帽，「皮鞋都濕了，雨天就穿球鞋出門嘛。」
「我不進去了，我爸爸說妳一個人，颱風不要自己待在家，叫我來接妳。他說妳不來就是不給他面子。」我很怕她不來，趕快加油添醋一下。
「留在家可以睡個午覺，還可以穿的很邋遢在家裡走來走去。」她假裝在思考的樣子，但是嘴角掩飾不掉笑容，「去的話，至少可以有個人聊天。你又已經來了，還要給叔叔面子。我大小姐就跟你去吧。」
「妳如果不想去的話，我是可以自己回家的，反正我連雨衣都還穿在身上，我幫妳想個藉口就好了。」我也開她玩笑，抓住放在桌上上的安全帽假裝往回走。
「阿志！」她嘻嘻的笑，「我跟你開玩笑啦，等我一下。」
她抓著我的雨衣把我拉回去，一陣風似的跑進房間拿東西。我的雨衣還再滴水，只好乖乖的在門口罰站。
「走吧。」她拿著一個小包包，披著一件應該是她哥哥的茶色外套。
我跟她鬧鬧笑笑的跑去坐電梯，一出大樓的門，我就發現風雨更大了。外面沒有什麼行人，幾個計程車司機在樓下的便利商店門口抽煙，還有七台車子停在街道旁。
「颱風已經變成強烈颱風了，你們快回家吧。」一個理平頭的中年男子對我們說道，旁邊的人也好像讚同一般，邊點頭邊抽煙。
「剛剛警廣才叫大家趕快找地方避雨，我們才下車的。不然誰不想回家啊？我家還有兩個小的，現在一定又在擔心我怎麼還沒回家。」另一個比較年輕 的先生說。
計程車司機們開始談論自己的小孩，我跟小雪只好回家。
「現在陳老師跟叔叔一定很擔心你怎麼還沒回家。如果你沒有來接我就好了。」她等電梯時說。
「如果我沒有來的話，就變成我們全家擔心妳一個人了。」我笑說，心想待會要趕快打電話回去。
「其實我們不該坐電梯的。」她神情緊張地瞪著銀幕一樓一樓的往上跳，抓著我的手也跟¨每一層增加力度。
「為什麼？妳想運動走樓梯啊？我懷疑樓梯間一定有老鼠跟蟑螂。」我不確定她在想什麼。
「嗯，」門一開，她飛奔似的跑出去，我差點被她拉倒，「颱風會怎樣？」她突然問我。
「颱風會帶來的損失，不只是大雨的災害，如果水土保持的不好會引發土石流，山洪爆發...」我答出教課書考題答案，想逗她笑。
「颱風會帶來停電！如果在電梯裡突然停電的話，我們就會被困在裡面，黑漆漆的，也沒有人知道。」
失敗！我的笑話沒有帶給她任何笑容。
「跟我在一起你怕什麼？記不記得國二去活動中心看換燈片停電？妳還緊抓我的衣角不放。那個時候全班都以為我們在一起，我還被蔡星雷揍了一拳。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妳，幸好我沒還手，不然我也會被記過。」我跟¨她走進客廳，發現自己還呆呆的穿著雨衣。
「他後來跟我們班上的班長在一起，兩個人還很敢的在學校手牽手，被教官抓了好幾次。不知道他們現在在那裡？」她跟我並肩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外面的招牌如果掉下來一定很危險。我注意著那黃底藍字的唰唰鍋招牌，它正隨著風左搖右擺。
「你知道，黃育芬昨天來家裡找我耶！」她走向廚房，我也跟¨她走。
「黃育芬找妳幹嘛？」我想起以前黃育芬玩躲避球的凶狠模樣。
「她說她們要開一個同學會，打我家電話打不通，就直接來了。要不要一起去？吳老師也會去呢！」她翻箱倒櫃不知道在找什麼。
「哪有人國小開同學會的啊？到時候大家都尷尬沒話說，乾脆不辦比較好一點。」
「她說星期天中午在來來飯店，好像有人訂會議室下來喔！」她跳上桌面上，手一伸，從櫃子裡抓了兩包泡麵下來。
「妳很想去對不對？」我抱住了跳下來的她。
「非常想，」她的眼睛盯著我看，「不想看看以前的小毛頭，醜小鴨變成什麼樣子嗎？我自認我這個醜小鴨變了很多，沒有嗎？」她調皮的攻擊我的肚子，我重心不穩的跌坐在地上。女生就是這樣，有事沒事喜歡搔人癢，自己其實怕癢怕的要死。
「妳小時後就很漂亮啊，如果妳是醜小鴨，那別的女生都是醜八怪了。」我坐在地上，看著她半紅的臉頰。
「所以你會跟我去囉？」她伸手要我把她拉起來。
「好吧，難得讓多年不見的同學羨慕一下。」我想起阿輝說『女生都愛聽甜言蜜語』，不知道我說『真心話』她會不會以為我油嘴滑舌？
「你要吃鮮蝦麵還是牛肉麵？」她低頭看著拿下來的麵，「晚餐就是這個了。」
「妳不吃牛肉，為什麼家裡有牛肉麵？」我看著轉移話題的她，小雪臉紅時還真漂亮，說不定她搽腮紅會很好看。
「什麼『統一麵大放送』，一次賣四包送一包新口味，牛肉是送的。」她開始燒水煮麵，我看著她忙，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你去看看冰箱裡面有什麼不冰會壞的，待會停電的話就不好了。」她伸手指向冰箱。
不知道是我動作慢還是水煮的快，當我從冰箱抬頭時，小雪已經把麵端回客廳了。
「你來吃吧，麵要冷掉了。」她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啊！」她突然尖叫，四周也突然暗下來。
小雪『等待』的停電終於來了。她很大聲的叫著﹕
「你現在靠著牆壁走過來，一直靠邊走就不會撞到東西。」她的聲音很抖，訴說了她對黑暗的害怕。我慢慢地摸著牆走，還差點滑一跤，原來是走到了剛剛雨衣滴的那一灘水。我好不容易的走到了客廳，小雪站在窗戶旁邊，她好像聽到了我的聲音，朝我的方向跑來﹕
「阿志...」她用著很小的聲音叫我的名字，兩隻手臂圍繞著我的腰，就這樣抱著我很久。外面的雨好像更大了，微微的白色路燈還是從窗戶進來，我看著她白白的臉，對她這個怕黑的舉動，我真是很心疼。幸好爸爸叫我來接她，不然她現在不知道會慌到什麼程度。我低頭親了她的額頭一下，馬上感覺這不是一個親她的好時間。
「妳有手電筒或蠟燭嗎？」我們這樣站著也不是辦法，現在才差不多六點，我肚子也真的很餓，如果有個小燈，小雪應該可以安心吃完麵。
「有，手電筒在廁所，蠟燭跟打火機都在廚房。」她的聲音還是半顫抖的，手也沒有要放開讓我走的意思。我只好一手拉著她，一手摸著牆壁走向廁所，至少那裡我去過比較多次。開了手電筒以後，我還是要一手照路，一手牽著手很 冰冷的小雪。
廚房裡的蠟燭是差不多二十根小生日蛋糕蠟燭，一根『二』還有一根『五』形狀的蠟燭，還有幾根拜拜時點的蠟燭。我們拿了一個鐵板和一大罐水，再度回到了客廳。吃著已經冷掉的麵，小雪眼睛凝視著燭光﹕
「小時後我很喜歡停電的，停電表示媽媽會讓我們吃泡麵，哥哥會收起大人身段跟我玩，姊姊會把功課收起來陪我跟哥哥玩。你是老大，不會懂弟弟妹妹的心情的。老大想玩時，弟弟妹妹一定會奉陪，小的想玩時，哥哥姊姊通常都已經長大，不想跟小的玩了。」她笑了笑，「我記得我第一次發現停電後，哥哥會走出他的房間，姊姊會收起她的作業，那時，我就希望每天都停電。」
「妳那麼喜歡停電，為什麼剛剛好像很害怕一樣？」我不懂為什麼一個高中畢業的人可以突然那麼驚慌失措。
「一年級的時候吧，我跟他們玩躲貓貓，從開始停電就躲在媽媽的衣櫃裡。後來電來了，他們一個回房間，一個回去唸書，我媽媽又剛好不在。我就呆呆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爸爸發現我不在家，把全家翻過來，才發現我在衣櫃裡。」
「為什麼不自己出來呢？」我腦海想像著一個更小的小雪，從衣櫃裡出來的樣子。
「門打不開啊，」她傻笑。
我們倆坐在沙發上，她的頭靠著我的肩膀，看著越來越少的蠟燭，跟外面呼呼的風聲。「你喜歡颱風天嗎？」她在快天亮時問我，「我是說那種會束縛你，不能出門，也不能做你想要做的事，只能做一個你不是自願，但是又讓你很快樂的事。」
「就好像....？」我不確定她問我什麼。
「如果今天沒有颱風，昨天晚上我會跟你看華視的老電影，現在安心的睡覺。可是今天的颱風，我們一整晚都在看燭光跟聽雨聲。」
「都有不一樣吧，聽妳這樣說，我....」我的眼皮越來越重，小雪已經枕著我的肩膀睡著了，我也在持續的雨聲中入睡了。
*圖片 from : [ 暨大雨景一 ] @ http://www.csie.ncnu.edu.tw/~jsjuan/grain03.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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