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海角七號
一、
海角七號,好像身邊每個人都看了這部電影,我們夫妻倆也湊著熱鬧去看了,也覺得算是好看。不過不能說她完美,她並不。她有很多低級趣味,使這部愛情---劇情片參雜了笑鬧片的元素。
落後的電影業,就如同落後的舞台劇,落後的工藝品,都往往想利用後設的、解構、自我的敘事或技法,來掩蓋其在純粹展現某種元素時的不足。愛情片,像是斷背山,就非常完整;軍事片,像是搶救雷恩大兵,也是如此。動作片,像是終極警探;武俠片,無論是延續傳統的或動漫式的,像臥虎藏龍與功夫,也都是純粹的。他們都能觀影者全身新的投入到影片當中,欣賞其完美無暇。海角七號就不是這樣的一種東西,她不成熟,所以搞笑。
也許是預算有限,或者什麼原因,可以處理好的一些部份,只能用「具有台灣特色」來遮掩其不足;那彷彿八點檔電視劇中跑出來的船,那些仍顯生澀的演員,那刻意用來製造笑料的嗆聲或摔倒,都可以用這個時間點的台灣的飢渴來加以包容。但,這些都有些不該,成為不完美。
花兩百多元,不能只是購買低級趣味,或者說低級趣味也不具可持續性。海角七號是否意味台灣電影的新生,我還有著許多保留。
二、
與一位長輩聊到這齣電影;我指出一點:台灣人在這部電影中接受了自己,彷彿,已不再用凝視的、審視的、懷疑的眼光。這部電影中的台灣是不必去改變的,她是包容的,她是成熟的,她是鄉土的,她是可愛的,她是怡然自得的。
也好也不好。阿嘉可以從台北回來,也可以從上海回來,也可以從紐約回來,都可以;但一旦回來恆春------或者台灣,他就成為凡夫俗子。他仍具有潛力,甚至足以魅惑高挑、美麗的「高級種族」。當然,高級種族也是失敗者,是曾經被趕出台灣的一群人,他們的神性已經喪失,台灣人可以不必仰視他們了,可以和她來個一夜情,可以請她留下或者和她一起離開。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得是好事。
不好,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並不確定台灣是否真的不應「自得」。或者台灣人已經累了,民主化之後多年,經過風風雨雨,累了;經濟發展到某個階段,拼搏似乎也不再必要、甚至不再有用,累了;大陸崛起了、大陸人要來了,我們無論要抗拒或歡迎,都覺得不妥,還是接受自己吧,不再去想從中得到什麼或恐怕失去什麼,只想坐下來,擁有自己的一張椅子,吃個好的、看齣電影,這也是累了。我不喜歡這個「累」。我還覺得台灣要改變,但這是我個人的價值觀。也許我是錯的。
三、
長輩七十多歲,體力很好,不輕言累。但他自嘲「罪大惡極」,沒有讓兩個已年近四十、無子或未婚的海外長大的孩子承繼中華文化,且現在全家散居上百經度之遠,這豈非人生的大失敗?他的山居歲月,孓然一身,也彷彿到了海角天涯。
如果只看大失敗,只看海角天涯,或只看到海角七號,這人或這電影就淺薄了。背景是大成功,大城市,大夢想。長輩是大成功,美國名校博士;大城市,長期在香港工作;大夢想,推進自由中國、民主台灣。人人敬重他,他對時局卻洞若觀火,於是沒有政治幫派能利用他。這是知識份子的大成功,這是某種價值觀的大失敗。長輩也是國寶,但不是茂伯。他求仁得仁,不必爭那一夜鋒頭。
茂伯很本土,是被冷落的自詡的國寶;阿嘉很本土,十多年過去只寫出一兩首歌卻又瞧不起人。馬拉桑的苦幹實幹、曖曖內含光、深藏不露的吉他技法,隨緣彈唱的自得,不夠悲情,只能是配角。台灣人不認同馬拉桑,這是台灣的悲劇?我們可能更像是馬拉桑,但我們卻覺得那是個陪襯?吃什麼就是補什麼,或者我們能夠嘲笑阿嘉與茂伯,正是他們成為主角的原因?終究,最熱衷看海角七號的,恰恰是留在台北的,而不是阿嘉。阿嘉被放逐;台北人自我感覺良好;阿嘉能夠再演一回,渺小的台灣人------台北人心中的某個角落的存在------依然感覺良好。啊,我們真是包容的。
但阿嘉回到恆春,人生又璀璨了一回,之後呢?我不曉得。阿嘉是台灣的阿Q,現實世界是要想方設法留在台北,成為男主角,成為因這部電影而留在台北、不需要回到家鄉的那個人。「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阿嘉說道。阿嘉其實是要走的,戲裡卻弄得好像要留下來,這層紙、這個曖昧,還是不要說破比較好。
四、
這齣電影一個有趣的地方是,他找了中孝介這個琉球人來演出。琉球人與日本人其實不太一樣,可以說是偽裝的日本人。血統上講,有很高的南島與中國的成分,歷史上講,是先台灣一步被日本殖民控制的日本邊疆。
中國人對國家的想像與日本人不同,琉球人又與這兩種人不同。台灣可以親近琉球,無論從地緣、歷史或血緣上說都如此。中孝介是神來一筆;也許他也會繼田中千繪之後,到師大學中文?
有意識的成為文化的轉介者,融合者。不只是中孝介,導演魏德聖也算是一個。這很不容易,海角七號算是一個小小的成功。或許是為了要轉介、要融合,才會搞得海角成為不三不四、有些難以歸類的影片。如果這是有意識的,那麼搞笑的橋段也該被認同。
至少票房認同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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