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國際電影節中預先看了這個已在各戲院公演的作品，由上一齣《坐看雲起時》法國導演阿薩耶斯拍攝的最新作《鬼魅時尚》(Personal shopper)，不禁令人想像這兩齣電影是一對姊妹作，時間上導演應完成上個工作後便趕緊開展這一個，就連演出班底仍找上美國女星姬絲汀•史超域（Kristen Stewart）及德國劇場著名演員拉斯•艾丁格（Lars Eidinger）當主要角色，可能他倆也是要一氣呵成地完成兩個作品；電影同樣找來Chanel贊助，排場依然；結構上姫絲汀還是一位明星的助理，只是今次沒有了茱麗葉•庇洛仙(Juliette Binoche)，整個故事也從明星生涯殞落，轉為以助理小人物的眼睛觀察繁華世界，卻看多了世界背後的某些本質。我將這兩個談及不同題目的電影並置討論，不是要說故事或方向的承接，它們肯定不是一個系列，然而我想說的是，導演在電影節的演後談也自說，他根本沒有拍攝概念便開始了工作，他如同邊走邊想如何拍攝，最後出來了這樣一個被一大堆評論人詬病情節不太合邏輯﹐故弄玄虛的電影。然而為何如此大名的導演要這樣冒險開拍一個還沒頭緒的電影？而且這種所謂的「不合邏輯」問題其實可以在剪接房內處理，但導演為何又容許出現？或者其中原因，現如演後談導演說了一席令我很深刻的話︰「對西方社會來說，電影探討了一個難題，在失去基礎的當下，我們該如何重新面對屬於我們(西方）的『靈』（spirit) 的課題？」
從《雲起》到《鬼魅》，如果把兩齣電影中同為名人助理的姬絲汀一起看的話，可說是一場由人的心性討論轉化向靈性追求的過程。《雲起》談論的是來到人生轉折點的窮盡之處，而如何面對的故事，而姬絲汀則成為茱麗葉情感上的鬱結，而到了《鬼魅》時她飾演的慕蓮（Maureen）便繼承了這份鬱結，並轉為助理去追逐逝去不回的感情，為尋找已死弟弟的靈魂而留在巴黎。然而所謂與靈魂相遇，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導演加插了十九世紀瑞典藝術家Hilma Af Klint及浪漫主義作家Victor Hugo通靈的事件，來說明靈魂怎樣與人溝通。或者對香港人來說這種談及一個人邊工作邊找鬼魂的故事絕不陌生，《鬼魅》的懸疑場面甚至滿有港產鬼片的味道，特別是末段慕蓮重開手機後之前的不明短訊快速閃出，顯示「神秘人」隨短訊時間逐漸迫近她家門一段。然而電影中的鬼魂，似乎與我們一般看的不同，首先慕蓮是靈媒，不是捉鬼專家，應該說電影中鬼似乎沒有害人的意圖及能力，而是通過不同的物象包括風、水、玻璃瓶、敲打木門、移動桌椅等，嘗試與現世之人溝通，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情況反如同台灣真人真事改編的《通靈少女》故事一樣，只是《鬼魅》慕蓮更不肯定弟弟的靈魂究竟是否存在，它要如何與自己溝通，甚至即使慕蓮看到了異象了，有靈體、有敲打、有短訊等，電影還是沒有明確告訴我們，她究竟在與誰溝通，以致直到最後，她應「男友」之邀而去了異國山野的旅館，再次遇到異象時，在鬼的回答（敲牆壁）似乎發現，那個所謂的靈，可能是自己。如此一來，電影真的如其他香港影評人說情節太過上下文不接通了。
然而，我必須再說一次，《鬼魅》不同於香港一般的鬼故事，不止於當中的鬼沒有害人，當中所謂的「追鬼」過程更沒有明確的方向及導引，更重要的是，整個電影情節可以說完全沒有一個主軸線，女主角有一個很大的行動理由，卻從來沒有及沒辦法行動，而是被霧虛的似是而非吸引過去，在城市中迷失存在的方向。電影以慕蓮兩個身份分拆成兩條主線，一是她作為名人的私人服裝採購員而在城市中奔走，看似有條有理但她卻失落於華衣美服及無聊工作之中，二是她作為靈媒追尋弟弟，卻沒有指向地跟隨毫無理由的線索而行。這個「毫無理由」正正把整個故事的線打亂，而變得像意識流一樣鏡頭只隨主角一起雲遊，與不知名的東西相遇，這個導演所說的「靈」，正好以一整個電影的邏輯來說明，是一種不合理的，沒辦法去理解甚至溝通的存在，以致令慕蓮不聲負荷。
最終，導演沒有明確交代所謂西方的靈的概念如何，但從片中引述有關靈體的故事可見，當中大概根據靈、肉、魂三位一體這個比歐洲上古的靈體理論，即是如肉體世界與靈體世界重疊而有所偏差，而二者不一定相遇的情況。當媒介出現，才會使不同的世界在同一個空間稍稍並存，而導演有趣地借此超然的概念，套用在人與科技及物質身上，以比喻那個跨越地理卻可令二者即時溝通的電訊設備上，它既是方便，但同時也打亂了人的距離感，而慢慢令人焦慮不安。《雲起》及《鬼魅》姬絲汀也與電腦手機很沒緣，總是機不離手卻又難以了解線上另一方的想法，慕蓮更不安於手機的訊息卻又擺脫不了科技的支配。末段她與男友視訊，那個雜訊太多的男友影像，也令人一度懷疑即便慕蓮遠赴山區也未能見面的男友，是否存在。這種對科技溝通的恐懼，一直纏繞在電影之中。
無可否認，導演阿薩耶斯的這個新作確實沒有邏輯可言，想要以故事脈絡來分析它的人大為失望，以致即便《鬼魅》與《Graduation》同獲康城影展最佳導演獎，其在歐美的評價還是偏向負面。然而值得一提是，在一眾噓聲之下，阿薩耶斯卻被讚許為最有能把姬絲汀•史超域拍出氣質的導演。姬絲汀因《雲起》與《鬼魅》的表現，盡洗過往演技猶如臭臉屍女的污點，令她縱然已不再是最高身價女演員，但在表演之路上，漸漸走向正軌。
《鬼魅時尚》(Personal shopper) ，法國，2016。
法語、英語、瑞典語
文章已刊於《Art Plus》2017 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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