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坊時隨手畫了他們的樣子。
近幾年發現兩岸四地有大量引入外國表演藝術的工作坊趨勢,同時引發了新一輪的身體訓練討論。當然這也關係到歐美經濟萎縮,表演藝術資助及投資大減,以及廉航競爭令全球旅遊成本下降,令不少海外藝團及表演者紛紛走訪亞洲舉行工作坊。台灣已零星出現探討現象的情況,香港也有不少人對參與工作坊及體系訓練有所反思,包括工作坊的功能及成效,學習體系與表演應用之間是否存在必然明顯的成長關係等。是次由香港舞蹈聯盟舉辦,請來黃大徽作主持及策劃的「共創實驗室」(Collaboration Creative lab)也在工作坊成風的環境下,似乎希望找尋更多不同形式工作坊,以輔助創作的可能性。活動完結後訪問了黃大徽,他坦言不希望以導師身份與參加者相處,而是思考如何讓參加者互相刺激及啟發,從而讓工作坊非以學習方法或完成項目為目標,而是更有機地幫助參與者進行自身的研習。黃承認「Collaboration Lab」當然不是新鮮的方式,但卻少有於香港出現,原因業界少有空間及時間去做不以成效為目標的活動,我們沒有這個「閒暇」,去完成沒有意義的工作,或遊戲。然而正因沒有成效的壓力,表演者/參加者才可以無阻礙地與同行者互動,在容許失敗的地方嘗試發展一些從未試過的課題,黃大徽給予參與者最重要的訊息,是參與者有想要試驗的任何方向。
縱觀持續三個星期的工作坊來到最後一天展演,大部分參與者的呈現用心也很有藝術性,但未至於具有挑戰當下的表演可能及形式的實驗意圖,而且比對他們在工作坊初期說想嘗試的方向,甚或期中進行的一連串嘗試,也未見得有具體在呈現之中。再加上或許當天獲邀出席的觀眾大多是舞蹈界的前輩及精英,參與者對效果處理、過場等也很嚴謹,大部分人根本在做小型演出。就結果而言,如果單純地看呈現的話,觀眾只看到十二個有趣而完成度甚高的作業,而不是從工作坊蛻變而成的任何試點。那麼工作坊的意義在哪裡?如何驗證工作坊的價值及成果?但說到成效便應該思考工作坊本身的目標,就如黃大徽所說,他期望的「Collaboration」是參與者互相觀摩及合作,誘發更多刺激創作的元素,卻從來不是要一個經歷兩三個星期的工作坊,而得出成效的舞蹈或身體訓練。以致我會再思考所謂的「實驗」,除了一般我們從一些被稱為前衛的演出可觸及外,也可能有一種能稱為個人實驗,即便對別人來說那些嘗試是多麼微不足道或根本無法察覺,但因為是次工作坊本身就不是要與人交代,故參與者可以自由也自私地去做測試,一種不需要理會實驗是否有衝擊當下表演生態,甚至不需要令觀眾覺得新穎,而僅僅是面向自身經歷的研習,例如呈現中楊浩在與自身影像對話時保持的玩樂與鬆容,當然不特別的玩意,但如何在正式演出中保持輕鬆的質地及活潑的個人風格,似乎是對他個人舞蹈修業上的一個課題;曾詠暉融入自身對空間的特有觸角,對時間及節奏的嘗試;王丹琦純然分享快樂,乃至自在地說話的嘗試等,這些變化或實驗是觀眾難以了解,但作為觀眾員如我看過幾次工作城坊進程後才稍為明白。這種明白不是針對演出的,而是觸及演者自身。準確來說,參與者去嘗試做的或者是一些他們平常練習及演出不曾或不敢會做,及一些他們希望發展卻苦無時間處理的問題,而工作坊正好給予一個開放的空間,讓他們肆意創作及玩樂。
以使我得出的結論是,是次工作坊的重點是其開放性,包括主持以開放的態度面對參與者,既不需他們有實際的成果,又給予一些讓他們主導場域的機會,去觀察其他人,繼而反思自身。同時,這樣輕鬆的氣氛,也讓參與者放下一般求學時的急切心理及競爭感覺,讓輕盈的身體盡情投入活動中,當中並不要求得到回報,卻反而成就最大效果。最佳例子是活動第三天,是大家公認是整次活動最特別的日子,主持要求每位參與者輪流播放自己準備了的音樂,其他十三人則在場內隨之起舞,音樂的主人需要逐一淘汰不適用者,留下最後一位與自己完成這首音樂。完結後我關心的不是他們最後的表演,而是過程,究竟在不同質地的舞者身上,是要選擇與自身屬性相似的人,還是大膽去嘗試從未觸碰過領域?結果並不重要,因為他們能了解自己如何選擇才是關鍵。同時,我看出了是次活動最令人感受到舞者力量的是,在十多次舞者在選擇與被選擇的過程中有一份毫無壓力的愉悅,就像是發掘出舞者最根本對舞動,及與別的身體互動的原始快樂。這種快樂促成了他們集中及投入,而且令他們更容易去表達更純粹的自我,這是就算在很多專業演出也不常見的,舞者僅為音樂而展示個人魅力,那是舞蹈最有趣也是最好看的地方。一切也回到自身的實驗,從享受舞蹈的歡愉中,直面而真誠地審視自己的選擇及不足,也正因在沒有壓力下,通過了解其他人的特性及風格而面對自己的不足,而令自己更能開放地接受新的事物。
誠然,我獲邀成為今次活動的觀察員,縱然和一眾參與者也樂在其中,但不能說是次活動會有什麼具體成效,至少從呈現之中,甚至要再觀察參與者近來的情況下,我猜也不會得到什麼理據,去證明工作坊的影響。然而,我會反問的是,究竟我們需要怎樣的表演工作坊?如果我們期望一切事物如工業生產一樣,投入原料便即時擠出成品的話,那麼我們是否還需要這種存在太多不確定性的表演藝術?或說正因為即時表演是如此具不穩定因素,我們才需要更多以培育個人感覺及質感的工作坊?這樣的問題似乎很容易得到「正確」的答案,但在香港乃至台灣傾向以商業思維及量化事物的發展體制下,各資助機構、藝團、工作坊有着必須交出可見成效的壓力。能夠打破這種困局,當然首要的是有着願意放下速食成果的藝術家,及能夠展示出另類成果的構作及說法。是次的「Collaboration Lab」可說是其中方法,但肯定不是唯一,未來如何發展則要視乎資助單位、藝團、參與者能否堅持藝術的真正意義及吸引之處,方可逐漸改變當下從量化角度而看似成熟的藝術事業,而走向重視質量的新階段。
「共創實驗室 Collaborative Creative Lab由香港舞蹈聯盟主辨,為鼓勵舞蹈/表演藝術創作人關注研究及發展(Research and Development),設立平台鼓勵雙向、互動的創作及學習模式,以提高藝術水平及支援創作人的藝術發展。「共創實驗室」邀請了創作人黃大徽(Dick Wong)在1月9日至2月10日期間主持及策劃工作坊。工作坊共有十四名參加者,除了舞者,亦有從事戲劇、音樂劇的創作人參與。 展演於計劃的最後一天舉行,讓參加者分享研究成果。工作坊亦邀請了多位藝評人、策展人觀察整個工作坊的過程,以上為其中一位觀察員肥力對工作坊的回應。」
文章已刊於《舞蹈手札》201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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