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國際黑盒劇場節就像一陣小清新一樣,讓香港話劇團走向一個新的營運階段,劇團利用已有本地及與他國藝團的連繫網絡,自身黑盒劇場資源,同時又嘗試引入不同的藝術可能性。而除了邀請海外團體來演出,也有包攬本地演出,旨在提供資源及場地,讓本地有實力而願意嘗試的創作人得以發展。2016年再次舉辦,有了上次經驗,今次便更見出方向,就是除卻四月已上演的《人聲》外,是次劇場節將聚焦於亞洲,展示日本、南韓、台灣、香港的五個演出,而當中更有兩個是香港作品,包括黃龍斌導演,PerformerStudio《鄭和的後代》,及由本地一眾演者協力,邀請舞蹈大師和栗由紀夫導演的《白房間》。縱然二者的題材及內容也不盡相同,但他們也有相同的目標,就是利用形式甚至說是肢體的律動,來挖掘戲劇的更深面向,組織不同一般話劇形式的劇場形狀。
黃龍斌導演的《鄭和的後代》早在年多前已於香港演藝學院作為部分學生之畢業作品演出,今次重演,他坦言內容不會改動太多,甚至演者也沿用當年的學生上場,基本上是一次徹底的重演。然而事隔一年多,演者因生活不同了而改變質地,更重要是在今天高度政治化的社會光景之下,整個社會的局面也不同了,這也影響了演者及觀眾看待是次演出的的切入角度。原因是這個戲劇大師郭寶崑的著名劇本,即便表面上主要是以鄭和個人角度來闡述他自己一生,談及明成祖殺死他的家人,他卻反而成為閹人而為成祖賣命,因為出海有功而成為名成利就,卻自我迷失,然而故事當中更多為了反映出一種肉體/文化閹割的現象,當中包括了對個人身份的想像及迷失,以及對尋根及至無根可尋的無盡失落,和隨之而來的扭曲心境。故此演出對於當年在新加玻或台灣引起很大迴響,一時牽連到大量的殖民及尋根等敏感議題。而黃龍斌說鄭和那自閹甚至自我麻醉與香港身份更是貼近,這令演者有很多不同的想像。上次是雨傘之後,作為演者均被時代充滿的熱血情緒感染,或多或少滲入演出之中,令作品變得很有熱情及憤怒,及對身份探索上有一種莫名的渴望及緊張。然而他現在再次排練這個演出,面對香港社會氛圍越趨動蕩,他反倒見出演員多了一份無力感,他們把對社會及自身的無可托附的力量,寄放於《鄭和》身上,繼而多了一些更深層的思考。黃認為這種改變更配合原來劇本中對自己問題無奈的沉靜,一種內斂的演繹將置於黑盒之中。
有趣的是,《鄭和的後代》以形體劇場為軸,通過大量的肢體動作去詮繹文字內在的感情,
但黃龍斌認為當年的學生的形體動作反而比現在成熟了的同一班人更有力量,原因是作為學生有很多時間去訓練身體,而現在畢業了的演者卻少了這樣的訓練,不過他們也會因密集的排練而回到以往水平,而且更多了一份沉穩,以致不再是僅僅去表達力量,而是更關心力量底下的狀態與節奏。
土方巽舞蹈研究場的《白房間》,則以另一種層次的手段來表演人內在的宇宙。同樣的肢體律動,繼承日本舞踏始祖之一土方巽的和栗由紀夫,表演出另類而更為深邃的動作及內涵,通過舞踏,他嘗試剝脫出作為人的最根本情緒及欲望,正如宣傳中有土方巽及和栗由紀夫也向演者提問︰「你是人嗎?……你如何能肯定?」,導演及編劇的和栗通過改編榮格對七個人的心理分析案例,以極致微觀的狀態向演者及觀眾叩問什麼是正常與不正常,什麼是病與痛楚,反過來說,如果生活本來就不是一條可計算的邏輯數式,那什麼是日常,甚至什麼才算是一個人,或另一個人。如果劇本最終的意義在於展示/解釋人的困局,這次的劇作似乎在探尋人腦內的一絲最複雜卻又最簡單不過的難題,如何去愛及傷害,一些大家也會經歷卻從來無法以語言及肢體表達的心靈形狀。
至於舞踏,策劃是次演出同時也是演者之一的陳麗珠,她認為觀眾甚至一般表演者對舞踏也有一種很刻板的印象,以為就是白色的身體與激烈的情緒,或者某個種類的舞踏如是,但那只是當中的一部分。她說她所了解的舞踏,或者是次由和栗帶領的舞踏,是一場通往更人心更內在情感的想像。她形容舞踏演者表演時準備走路,可能在幻想雙手捧着一盤清水,清水中央有另一個小小的自己捧着另一盤水,水中又有更小的自己,而當他踏出第一步時,他又發現自己原來也置身於另一個我手上的一盤水之中。她解釋舞踏演者的想像是如此遼闊,可能觀眾肉眼看到的即使只是一步又一步的直線,心靈所感受到的卻是舞踏者所想像出的整個宇宙,即便你不會看到他那個意象,但感覺還是實實在在的可以互通。
《鄭和的後代》及《白房間》風馬牛不相及,卻同樣在說一個不被社會接受的,被標籤為「不正常」人的故事,然而倘若每個人也是獨一無二的個體的話,他們的異化又何曾是一個問題?或者說,即便他們不同於人,也只不過想委身於僅屬於自己的安靜暖窩,這樣的渴望,觀眾定會感受得到。
詳情︰http://www.hkrep.com/events/16-bb9/
文章已刊於《Art Plus》(香港及台灣)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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