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由民間藝團承辦,澳門藝術一年一度盛事,今年更易名為「澳門城市藝穗節」,當中除了邀請澳門當地藝團、中港台及海外團體演出外,還保持一部分名額予青年藝人/藝團參與。這些藝青一般既沒有資源自行籌組節目,也沒辦法與本地及外來的專業藝團競爭(尤其是不停被邀請來澳的外團),爭取如文化中心等的專業劇場演出,在澳門演出場地及機會不足,在僧多粥少的形勢下,藝穗節這種標榜帶動本地文化的節目,確實為這班藝青提供資源及平台,讓他們展現一股幹勁。
今年看過的幾個被業界及其他評者冠以「青年劇場」名號的演出,當中總流露着一份渴望表達自我的熱情,在連當地人也覺得澳門好像逐漸被賭場、葡撻及杏仁餅淹沒的年代,這群人並沒有如「足跡」的《冇水流蓮》或「貓洞」的《光復貓影》趕緊尋根惜舊,而是在耗掉青春的力量,利用演出告訴我們小鎮青年對生活苦悶與渴求︰《戀雨》單純地表現對雨的呻吟,以及相信明天更好;《搏拉奇異坊》展示一連串的無聊,及觀照澳門滿街是車的現況;在勞校幼稚園舊址演出的《空》,呈現童年滋味,同事述說着遺失及成長的快樂與失落;乃至Rock Band音樂會《大同神奇.繪聲繪影》,在綿綿夜雨的松山防空洞吼叫「自願活在自我年代,快樂常在,快樂常在」。
我沒看過從前的藝穗節節目,但據悉也不乏這樣的「青年劇場」。這股青春蠻勁確實不斷滋潤藝穗,為澳門藝界帶來新血及生氣,但同時卻隱伏了不少危機。最主要問題是那些劇作的質素較低下,藝術技巧也相當稚嫩,一般也是感覺先行,卻沒有熟練的手藝駕馭感覺,體現情感。最明顯的是「晴天娃娃戲藝坊」的《戀雨》,縱然起初靠光影呈現出創作人對雨的詩意感覺,卻未能靠單薄,甚至不完整的故事深化及推演對雨的情懷,及角色和雨之間的關係,讓感覺終究只是感覺,一切流於表面化的自我陶醉。縱然前輩說他們沒必要述說為何以雨為題,但他們確實沒有成就一種感動人心的氣氛,或可以投入下去的細膩情節,繼而令觀眾產生共鳴。僅靠我、你、他不停提醒觀眾他們「喜歡雨」,情況和不斷說「喜歡吃飯」、「喜歡嗅花香」一樣,那又如何及該如何?這實在不足以令觀眾認同、感動。
同樣,「荷蘭藝萃」的《搏拉奇異坊》以無聊及搞笑為主,卻因技巧不足而令演出變得太過兒戲,縱然演員盡情投入可加,但在刻意模仿五、六年前黃子華棟篤笑語氣及內容,和未見章法的內容下,還見不上「很無聊」或是「潮」。控制這種非故事的演出其實比想像中更難,這樣的選材只完全暴露他們沒太多可利用的戲劇經驗及技巧的弱點,演出鬆散無力,那些過氣的打鬥情節更見呆板而沒趣。反而當中的魔術表演及仿新聞敘述澳門車多泊位少的錄像片段稍有看頭,這因為魔術及疑似新聞錄像已有既定模式規範,創作者較易掌握節奏就是。
「藍藍天藝術會」的《空》,選取在勞校幼稚園舊址演出有關幼稚園回憶的故事,
這邊演員扮演學生帶着觀眾走遍小小校園,尋找失去的東西,那裡老師吩咐觀眾在牆壁畫畫,「排排坐」細聽她借大家的圖畫說故事。誠然演出佔盡地利,令觀眾很快投入,繼而互動,然而在玩過、畫過、聽過、做過小手功後,還是抓不住重心,主題不顯,最終又是流於一種對幼時回憶的單薄感覺。不過據主辦單位說原來因為一些小演員沒法參與太多排練,令導演改動了原有的劇本,令本來坐在門口畫畫的小孩,由本是主軸變為花瓶,破壞了原來故事。這只怪創作者經驗不足,不能妥善處理這些慣有的演員及排練的問題。幸而各演員能量十足,尤是飾老師的投入而善於隨機應變,力撐全場而不見懼色,令演員與觀眾互動,保持氣氛,以致單薄感覺仍輕帶餘韻。
「夢劇社」的《∞值》同樣帶點粗糙,橋段也不見新鮮︰僅說女孩飽受壓力而求變,找來時尚的商店老闆娘求助,學習崇尚名牌,甚至整容來自我增值,最後卻變成與之前那個一樣的時尚老闆娘,或可解作二人本是一體,沉溺無限渴求。幸而,導演既不貪心,也不如《戀雨》般沉醉個人感覺,這種短短半小時內簡述一點,整體較完整及簡潔的故事,而且最後女孩整容後變成老闆的一段,配襯以透明及白色為主的虛幻佈景,確實有點像二十多年前的美國懸疑電視劇《Twight Zone》的詭異。縱然導演手法及演員技巧仍待改善,但值得鼓勵。
雖然藝穗節沒有正名所謂的「青年劇場」,但我仍覺得這類演出必需被標籤。這樣不單是對其他專業演出的一份保障,同時也在保護這些「心有餘力未足」的藝青,至少我們可以諒解他們的幼嫩,以至欣賞他們的努力。然而,倘若「青年劇場」的藝青繼續在藝穗中借青春為名「青春」下去,最後只會拖垮藝穗節,甚至澳門劇藝的質素。只是要令藝青成長,卻要面對幾個根本性的問題,先是澳門似乎未有充足的演藝空間,令戲劇職業化。縱然上述演出中某些創作者出自澳門演藝學院或其他地區的藝術學校,但他們仍未能在小鎮發展。在外團赴澳演出太多,本地演場太少,加上演藝資源有限,以至觀眾量不足的情況下,演員及藝團難以由業餘進展至職業。未能職業化表示青年難以全情投入發展,也不見得會決心進修,最後只能繼續成就業餘式的排練及演出。
另一個問題是藝穗節中不同青年藝團會互相撐場,這樣雖令他們更為團結,營造出窩心的藝術氣氛,但同時也許為演出製造錯覺。之前已說過,這些「青年劇場」往往感覺先行,卻未有借氣氛營造或故事與觀眾連繫,把感覺具體化,以至牽動觀眾情緒。然而卻因為不少觀眾也是來自其他藝團,有些則是演員的親友,如此在觀眾認識演員之下,即使演員簡單地舉手投足,也惹來回響。如果表演者長期浸淫在這樣的氛圍,便更難有進步。且在門票徘徊四十至六十元,觀眾數目維持在二十至六十之間(有一半以上更可能是圈內人或親友)的演出,這種「青年劇場」還得僅靠青春這一路撐着撐着,終究脫不了文娛活動之名。
僅從藝穗節這個角度來看,「青年劇場」的情況如六七十年代香港劇壇一樣,創作成員仍以沒多經濟壓力的中、大學學生為主,在業餘與職業化之間進退維谷。澳門藝青能否打破困局,還需看外在如何配合,政府或其他機構的支持,藝穗節評審上的調度,或如何促成更多本地與外地藝團交流,以及他們有否如當年香港一些劇人一樣,自覺不足,求學若渴,讓青春這團火不斷燃燒,終能煉鋼。
文章已於2009年5月21日《澳門日報》及《劇場閱讀》2009年6月號刊出
一個很出色的作品︰足跡《冇水流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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