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從圖書館拿起這書以至月前看畢這書後都壓根兒沒有想到要為這書寫個觀後感。
但是現在卻寫起來了。當然我會在此後交代足夠說服自己的原因。
作者名為王貽興(哇,與我同姓,多親切) ,是小說雙年獎最年輕得獎者,曾在青年文學獎小說組得冠軍(發覺近來的文學創作人都曾得「青獎」),在在顯示,此子是個熱愛小說的人物。
但此書卻是本厚厚的集結百多篇散文的散文集。
「我是個固執地宣稱自己是個只懂也只喜歡寫小說的人,儘管很多人都說我的散文寫得比小說好…… 追本溯源,寫散文的原因實際得很,毫不浪漫,也不偉大,而我真切希望這是我唯一一本散文集,唯其如此,我才能繼續寫小說。如果我的散文集一本接一本相繼出版,那即是說,我已在某險峻的岔口棄掉了背包,或在不知不覺間把最重要的遺失在路上了。」---《路中拾遺》序
讓我描述一下我在圖書館把它抱回家的情景:
當時我百無聊賴地掃描書架,督見《路中拾遺》,但鑑於手中已擁著三本小說,遲疑兩秒後便匆匆走過(畢竟不想製造太多引誘)。在走到扶手電梯前,想到「路不拾遺」這成語的意義,終捺不住好奇心折返書架,切實地讓自己進入「路中拾遺」的行列。
「路不拾遺」的意思是:我看見路上有價值的東西,卻選擇不去拾為己有,因為也許那是別人遺下的。
而「路中拾遺」對我的意義卻是:我看見路上有價值的東西,它好像就是為了讓我拾起而躺在那裡似的,這是我和它的命運和使命。
我好奇為什麼這書要這樣歪曲成語本意來命名,更在折返途中泛起了一種「宿命式邂逅」的感動。
何謂「宿命式邂逅?」
情況就好像在某個四月的晴朗早晨,在戲院前感覺到一個令人全身一震的身影擦身而過,兩秒後在電影海報上讀到「我剛與100%的女孩擦身而過」,在回頭時便看見宿命的她,她也剛回頭,看見了我……我想這就是「宿命式邂逅」。
我就在此感動裡讀著《路中拾遺》的序。王貽興這個序像是在說:「這是本我為了糊口而寫的瑣碎,是不該存在於此世界的『沒靈魂文字』。」
讀畢此序的不連標點的最後三十七字,我義無反顧地拿起它,放在左臂與胸口間的三本書之上。
如果不是它的書名,我不會讀到此三十七字,沒有此三十七字,我想我的07年將不會像現在過。
我覺得剛剛寫下的文字,很有宿命論的感覺,嘿。
說回此散文,大多都是作者某日在某地看見什麼想到什麼而寫下的感想,真正是「毫不浪漫毫不偉大」,我估計有半數都是他在懷緬從前抒發戀舊的文章。只是,比其他散文獨樹一格的是,每一篇他都以自身觀點出發,每一篇都像是作者在誠懇地告訴你他在想什麼和經歷了什麼。雖然九成的散文沒有什麼令人「噢!有這樣的事!」般的資訊吸收,也沒有笑話沒有精句,但奇妙的是他的文章很「易讀」,好像是聽吹水電台般毫不費力地就能一行行地讀完,即使索然無味,仍能揭去下一篇,再讀。
在讀《路》的同時期,我在讀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更體會到《路》的易讀性與其帶來的輕鬆。《十》固然是甚具質素的小說,但相比起《路》,讀著真的有一點點令人倦怠的感覺;這令我想到兩名作者寫作取向的選擇:余華是寫嚴肅而沉重的小說,而王眙興在《路》是寫抒情輕盈的小品。
然後我問自己:「究竟你喜歡寫什麼呢?」
我暸解自己是偏向認真嚴肅的,但沒有余華般的才能與魄力,我明白自己在現階段不能寫出中篇更枉論長篇的小說。也沒有構築人物和搜集故事背景的心思,只能僅僅寫出缺乏節奏的短篇。【哇,我感到自己自信心非常爆棚,棚裡的豬一股腦兒把棚撞翻,向充滿有機肥料的肥料貯存庫方向進發】
然後我沒來由的走了「填詞」的方向,因為我認為自己喜愛與字詞玩耍,而事實上,我這取向也証實是「可行」的,我在漸漸地,一點一滴地向自己心目中的路標進發。【豬在吃肥料】
而在看畢《路》後,我拾起了一件我在進發途中遺下了的事物---「一致性」。
【我看著在吃肥料的豬,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跟牠們一起吃……】
【上述括孤裡的文字請別理會,這是作者受不了自己所寫的懺悔小插曲】
我想,這就是我為《路》寫下文章的原因。
所謂「一致性」,以《路》作例子,就是行雲流水地把自己所思所想轉化為文字,令其反映作者,而相對地,亦讓作者通過文字反映自己。
要寫出能反映自己思想的文章,一點不難,但要令文章本身投射出自己(令人一看便知這是誰),這需要「風格」、需要「人與文字的一致性」。
王眙興與余華,兩人的文章比較起來一看,就好比A是A,B是B般分明,即使不是作品,以他們的日記作例,仍然看出其作品與日記的風格紋路有著一致性。
而我,不論寫什麼,都飄蕩浮沉,一時這樣一時那樣,我充份地感受到,自己與他們在寫作上的距離。
【豬在吃,我是豬,豬是我,吃吃吃】
【對不起,豬還在,現在我會嘗試趕跑牠們】
在《浪客行》中,很多角色都說過:「把自己的生命投在劍裡」,我想,這就是作家寫文章的公式,也是畫家畫畫的公式,音樂家作曲的公式……其實不論行業,沒有與其的一致性、不能把生命投進事物中,便不能活出自己,更枉論創造偉大。
【豬回棚裡去了,好噢!】
一致性。
這是我在Urbana之旅記憶猶新的訊息:Live an Integrity. (活出一致性) 好像《浪客行》以至《路》般,我都看到同樣的訊息。而在《路》的最後一篇文章裡,我更尋得了安慰:
「……原來多人走的路不一定安全,但卻一定擠。我用一年時間在小路裡蹣跚地前行,一邊聽到茂密巨樹那邊傳來各種的聲響。一年過去,我還在小徑走著,但路已經越來越迂迴,頭上陽光也被樹影遮住了。我的收入總算可以滿足自己與家人的需要,也有時間繼續寫作,但卻始終擺脫不了泥裡翻土的感覺。我不算實現了理想,因為畢業後一年我還沒有出版個人作品集,我還沒能寫出感動到人的好作品。沒有人認識我,而我也沒有認識到任何人。那一年大概是最難熬的,我每天都懷疑究竟有沒有下一步究竟有沒有下一個彎。我的能見度極低。我在茫然無措裡摸索前行。寫作是我的電筒,但裡面沒有電池。
後來……我認識了不同的但同時在發夢的人。他們有的成了我的好朋友,有的訪問過後就各走各路……有時候被雷雨沖刷了所有的農作物,有時候幾乎在流汗裡中暑昏倒,但更多時候只能望著貧瘠的乾土等待發芽胡思亂想。然而我始終慶幸自己是個農夫,因為田野很空闊,天空的細微變化都了然於胸,而且極目遠望,視野還很教眼睛舒服。」---《何所去又何所依---畢業後兩年回顧》
抄了很久,但我認為值得。這篇文章是極具感情而同時能夠反映作者的絕佳例子。比喻甚具深度,但卻令人讀來輕鬆並且親切(因為它做到了一致性,我敢打賭眙興是一次過把整篇寫出來的)。我想這數百字已概括了我現階段所希冀的人生路向,也道出了我這次的路中拾遺拾起了什麼。
我慶幸自己拾回了對夢想的不放棄,更感恩我在適當的時候拾起了這從前未能洞悉和明白的「一致性」。
我在想若果有一天我也寫出一篇畢業兩年回顧,而做到了眙興這例子裡一致性的層次,那麼不論我在路上覓得出口與否,我都不枉花了這些年了。我沒有他栽種的耐心與才能,我只希望自己沒有遺忘自然的美麗,能以筆代口記下樹中曙光所帶來的感動,然後讓自己相信,我也曾在迂迴曲折的樹林裡迷路過、失落過。
而眙興令我盼望,只要通過了森林,有一片田野原來還未被污染,極目遠望,還有一片空闊的天空。
寫於零四年,眙興零一年畢業,我還有兩年多。连------【噢!豬又爆棚了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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