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編分部,人間道。
面對滿地的狼籍,帥輕皇很想發脾氣,但不知該對哪個手下發。他到風簷春秋去辦交接的事宜,兩天不在人間道,人間道掌令的辦公廳和宿舍給小偷鑽進來翻箱倒櫃亂得跟龍捲風捲過一般可怕,而且居然沒有人察覺,還是他回來進屋才發現,這下該從誰落數起?太多人了,追究起來太耗體力。他繃著一張臉,站在門邊看著屬下收拾屋子。自前任掌令病故後,帥輕皇從它處調來就任人間道掌令。這就是人間道下屬對上司的歡迎陣仗:故意跟新掌令搗蛋?帥輕皇等辦公室收拾好,進去清點遺失,結論是什麼東西都沒少。
沒有東西遺失,有兩種可能:這裡沒有小偷需要的,或是小偷還沒找到想要的。
是找什麼特定的物品?或是前任掌令所留下的遺物有隱情?
帥輕皇不想幫前任背黑鍋,他調閱人間道所有檔案資料,順道等候可能二度上門的小偷,手下送來前幾年所有的文件檔案,堆得整個屋子全是書本卷軸,就算有人想進屋找東西,恐怕也會因不知從何翻起而傻眼。
除了等候那個小偷,還有另一個原因,帥輕皇在人間道屬於〝空降部隊〞,除了在人事上必須盡快熟悉﹑建立自己的權威,另外就是要了解人間道近幾年的事件,從檔案紀錄下手不失為好法子。因此連著幾個晚上,帥輕皇在書房裡埋首在浩瀚書海中。
有個輕輕的摩擦聲音傳入耳中,一時之間很難確定是什麼造成的。帥輕皇放下書卷,東張西望找尋聲音的源頭,似乎在外室和內室的交界,一陣翻找,在裝飾的厚重簾幕底端找到一塊泛黃的粗布,似乎原本是黏縫在簾幕內側,因為黏膠失效才落下。布上有字?帥輕皇將布在擺滿紙張的桌上攤開,詳端上頭的蠅頭小字和圖案,翻找著檔案日誌比對。
風聲煞然,帥輕皇翻身後躍,將地圖揣進懷中,連著閃過幾枚擦身的銀亮暗器。陌生的黑衣蒙面人手中再展銀光,銀絲帶著鋒利的尖芒劃開空間。帥輕皇不敢輕慢,長劍出鞘,展出防衛的陣勢,黑衣人手轉絲舞,幾枝銀針的絲線在半空穿梭,蜘蛛絲般攪纏長劍的攻擊。
左扯右拉就是動不了,帥輕皇隨即撤劍,抓起桌旁備用的另把,絕招用上,身體隨著劍勢渦轉,夾帶劍氣,猛然旋開磅礡氣流,帶著屋內所有紙張飛舞,化成力量驚人的龍捲風,吞食黑衣人的銀針。見情勢不利,不速之客躍上窗沿,拋出一封信函。帥輕皇左手接信,右手長劍仍帶著絞人的鐮鼬殺向對方。黑衣人推出一掌,卻是借力使勁,順著劍氣與晚風消失在夜空中。
半空中紛飛的紙張在夏日的空氣中緩緩降落,帥輕皇在不合時宜的雪花中,小心翼翼地拆開信件,白紙上寥寥數句,不速之客邀汗青掌令單獨會面。
上了茶樓,帥輕皇要了茶。約在喧嚷的街市,對雙方都是保障,他昨天就到附近勘查環境,今天特別注意有沒有練家子出現在附近。在尚未抱怨邀約者遲到前,一個高挑的人影出現在他身邊。
帥輕皇按照禮貌站起身相迎,他不喜歡眼前這個女子,太陽剛了,高額﹑深目﹑挺直的鼻樑﹑炯炯有神的眼睛,這張臉放在男人身上會是個英朗帥氣的美男子,偏偏是在個女人身上。若不是她將眉修得圓滑﹑桃色的髮絲掩去她的銳氣﹑多幾分溫柔和女性化,這個外表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妖。
似乎看透帥輕皇的想法,女子扯嘴一笑,捲起袖子,手臂上特殊的劍痕證明她正是前日侵入人間道的小偷。「請坐。」本想裝作認錯人的帥輕皇只好拉開椅子坐下。「我叫無情絲,請問汗青編人間道掌令該怎麼稱呼?」
「帥輕皇。」
「開門見山,上任掌令留下一幅地圖,還在掌令的宿舍,我需要那份地圖。」
「地圖是有,是什麼地圖?」
「藏‧寶‧圖。」
雖說男性對藏寶這種東西總是有濃厚的興趣,但是年紀越大就越有顧慮,地圖的確是某個地方的地形圖,上頭有需要特別方式才能解釋的密語。因為如此,帥輕皇才會冒險來見這個小偷。
「我師父和前任掌令和另外一人獲得一部武典和財寶,但因故無法平分帶走,所以地圖由掌令保管,鑰匙放在兩人身上。」
「令師是?」
「名不見經傳的殺手。」
「令師是鈴閣夜梟?或者是邪道宮主?」
無情絲笑了笑,「你看過地圖了。無妨,既然前任掌令去世,邪道天宮早已覆滅,我希望能跟你合作取得寶物。順道一提,我師姐無夢絃也想爭奪這份寶藏。」
「難道你不會跟自家人合作?」帥輕皇向來不相信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我和師姐一向疏遠,我手中的鑰匙是師父交與,師姐不甘我獨得,多次橫加阻擾。她曾進人間道搜查,接續而來的我被你所傷。如何?願不願意跟我合作,寶藏平分?」
「我大可現在拿走鑰匙。」
「不在身上,我不去領取,新掌令可是會鬧醜聞的。」無情絲壞心眼地笑起來,「抱歉,這兒是你的地頭,恕我玩這種花招。」
「大家彼此。」帥輕皇半瞇眼,「財寶對分。武籍呢?」
「上下策各自抄部交換。」合作建立在互信上,才能達成目標,只不過多少的信任和防備,中途是誰黑吃黑﹑先下手為強﹑奪得比平分更多的部分,就靠各自本事,這種事情不必提醒也各自明白。
帥輕皇覷了四周,確定週遭的人專注在各自的飲食和討論中,「現在……」
「到邪道天宮,找第二把鑰匙。」無情絲一口將茶喝盡,「只有兩把信物並用,才能打開機關,我們要搶在無夢絃之前動手。」
邪道天宮的舊址距離人間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以馬代步,跑個半天是需要的。
澳熱的天氣裡,艷陽惡狠狠的照耀,白光直射在這棟破敗的宅第中。天外方界下部三宮,邪道天宮最先覆滅。生生死死﹑人去樓空,留下的是充滿生命力的野草,淹沒雕樑華棟,遮掩紅顏白骨。
帥輕皇直覺頭昏昏的,他不喜歡烈日陽光。
無情絲躍下馬,細看門口的痕跡,「風沙太大,我看不出有沒有人來過。」
「但願你的師姐動作不快。」帥輕皇將兩人的坐騎藏到附近的樹叢中。
推開破敗的大門。或許傍晚隱晦的光線會為這裡的荒煙蔓草添上些聊齋妖異﹑鬼影熒火的氣氛,但現下正午烈陽將一切照得分明,雜草叢生的邪道天宮被鍍上一層白金,看起來有那麼點過去的金碧輝煌。走過前院,原本鋪整光潔的石版已經被雜草擾亂割碎,和爬走的藤蔓糾結,與勾出的蘆葦交織。
走進正廳便知曉有人早一步出發找尋,不過那個人不會來分杯羹了。一個男人躺在大廳中央,喉嚨多了個紫色的大嘴,沖天的血柱已停,烏黑的血塊凝結領口和地板上,血濺得到處都是,蒼蠅嗡嗡地在腥氣源處徘徊不去。
無情絲略挑眉,「應該是無夢絃做的,她一向讓人〝開口笑〞。」
「這人是誰?」打扮不像樵夫或是山賊,似乎也是個練家子,那張臉怎麼看都很熟,是因為這種臉是大眾臉還是曾經看過他?帥輕皇在腦中翻找資料,毫無所得。
「不曉得。」無情絲沉吟了下,「屍體還沒僵硬,殺人者應該還在這裡。」
小心翼翼進了主屋。屋內凌亂不堪,尤其是天宮主人的書房寢室,抽屜被翻空扔在地上,零碎的物品散落一地,床墊枕頭被開腸剖肚,骨瓷雕塑被砸得粉碎,窗簾桌椅被亂砍亂剁,櫥子家具被撬開,有人先行一步來搜查。
之前兩人在路上討論,東西應該收在主屋某個地下通道中。但在主屋中沒有見到任何向下的走道或是通路。
無情絲拿出一支以絲線懸起的針。
「做什麼?」
「試驗。」隱藏的通道定有機關,機關免不了有部分以金屬做扣環,尋常屋宇的材料很少是金屬,這樣搜索不失一個好方法。無情絲懸針在屋裡遊走,帥輕皇在她身後戒備。針在床鋪上出現反應,兩人摸索著可能的樞紐,好半天按下一個隱藏的機關,床板喀的聲翻過,露出一道向下的樓梯。
帥輕皇神色凝重﹑謹慎小心地探看下頭安靜的黑暗。
無情絲笑起來,「一個掌令﹑一個殺手,在一間沒人的房間裡嚇成這個樣子?」
「沒人?」帥輕皇翻翻白眼,「難不成外頭那個是被鬼割喉?」
「你真不幽默。」無情絲苦笑,點了火折子,率先走下樓梯。
帥輕皇往側邊靠,貼在牆面往下走。
樓梯下是空蕩的方形空間,牆中央方台上有尊盤腿而坐的小佛像。無情絲試著轉動佛像,經過幾次的嘗試,發現轉到底可以將沉重的佛像搬起﹑露出座龕下的坑,她伸手進去摸索,取出一支玉如意。
「這是鑰匙?」帥輕皇胡疑著。
無情絲晃著手上的玉如意,「到外頭去瞧瞧。」
「留神點。」帥輕皇這時候才想起該留個人在外頭戒備。無情絲的師姐只要在外頭守株待兔,便可坐享其成。兩人小心翼翼地爬出通道,外頭空無一人,一片靜謐,平靜的跟墳墓一樣。有人埋伏的想法忽然變得很荒謬。
帥輕皇拍拍身上的灰塵,淡黃色的衣服有點髒。「上頭有什麼?」
「中間是鏤空,真奇怪。」無情絲就著陽光端詳,玉如意修長彎曲的身上錯落著鏤空的圓洞,但並非鑲嵌寶石的預留位置,也不是鏤空的花紋。靈機一動,「帥輕皇,地圖拿出來。」
「做什麼?」
「這個可能要跟地圖一起使用。」
屋內的家具被破壞殆盡,帥輕皇只有將地圖鋪在床板上,讓無情絲試著用玉如意解讀上頭的文字,也因為要解讀,觀看的人必須背對或是側對著外頭。帥輕皇不放心的起身張望,太安靜的地方讓人覺得詭異,天氣這麼熱,感覺似乎遲鈍下來,他覺得該將門窗闔上,雖然熱,但能起點保護作用。
正打算將外開的窗子拉上,澳熱的天氣和陽光減弱帥輕皇的五官感應,只是聽到風聲才側偏頭,腦中爆出白光,好像腦袋整個爆炸。
無情絲聽見物體擊中人體的悶響,帥輕皇在眼前仰倒,趕忙彎低身體,伸手想將看似昏迷的帥輕皇拉過來。忽然聽見後面的異樣,及時閃躲,避開那把意圖射穿她腦袋的飛刀,但仍差一點點,尖鋒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無夢絃早就等在外頭,但是尚未準備好,帥輕皇伸手拉窗讓她以為躲在樹叢裡的自己被發現,不及抓出腰上的飛刀,彈珠扣上強弩便擊發,曉得接下來不妙,不得不先發制人。飛刀再出,想不到正將帥輕皇拖到牆角的無情絲閃過這一擊。
遭襲的無情絲像彈簧般跳起來,飛針上手,衝出房門。她沒有往無夢絃的方向張望,所有感覺專注在逃脫上,身體幾乎平貼地面朝斜線方向前進,無情絲曉得自己的輕功比師姐高明,只要夠快,定可逃出生天。
剎乎另邊風嘯,無情絲回身出手,擋過第一擊,沒料到來人連續兩次攻擊。飛襲的鐵菱鑽進左邊肩胛骨下方,從背後穿出,她重心不穩地斜偏角度,連忙蹎足轉向,騰空翻轉滑進另個房間,摔在地板上,試圖用最後的力量試圖關上門,但肩膀痛得讓她一時無法翻坐起身,目光穿過屋門,仰望劍尖指著自己的咽喉。
蒙面人正打算朝無法動彈的人身上再捅一劍,不料無夢絃卻拉住他,「琥珀墜!這裡他身上只有玉如意,沒有琥珀墜,也不在那男的身上。」蒙面人沒有理會她的勸告,劍尖直往無情絲的身上送。
霎時身後龐大的劍氣捲起旋風,劍氣直指要害,逼得蒙面人不得不回劍自保,「妳沒殺他?」他憤怒地大吼,回劍防擋,「玉如意?」
「拿了。」
「走!」蒙面人衣袍一捲,帶著無夢絃消失。
邪道天宮再度恢復平靜,剩下生命的呼吸聲,帥輕皇疲憊地大口的喘氣,剛剛躺在地板上裝死兼回神,無夢絃在他身上翻了半天,找不到東西就掉頭奔出去。強忍暈眩地趕過來,用最後的力量發招偷襲,一招逼退敵手已經是極限,現在頭昏得想吐。發現無情絲的胸口滿是鮮血,帥輕皇趕忙脫下短衣,壓住冒血的傷口,再用腰帶捆個紮實。
感覺到胸口的緊壓,無情絲勉強睜開眼,見到帥輕皇緊張的臉。「你真好心。」
「我可不是好心。」沒聽見馬蹄聲,那兩個人沒搶走他們的馬,幸好馬知道回人間道的路,不然兩人可要掛在這個地方和這兒的幽靈作伴。忍著昏眩將無情絲抱起來,「琥珀墜還在妳手上。」
扯出苦笑,「說的也是……」
帥輕皇的心情非常糟糕,而且處於無能為力的狀態,他憤憤地坐在書房裡處理行政工作。好不容易捱回人間道﹑喊來醫生,將血淋淋的傷者交他治療。將治療完畢呈現昏睡狀態的無情絲安置在自己的屋子,他不過是認為和無情絲的合作關係不好聲張,誰曉得無情絲會不會說夢話或是一醒來就溜掉,帥輕皇不想落到〝偷雞不著蝕把米〞的處境,部下們卻一個個帶著曖昧的眼光,讓當掌令的差點掀桌罵人。
在無情絲醒來之前,他能做的就是把這幾天所有的公文全部解決,一邊碎碎念地咒罵自己的白痴遲鈍加愚蠢,他的右耳後方腫個鵝蛋大的包,頭皮動脈正常的鼓動刺痛著腦袋,讓頭好像要爆炸的,雖然有腦震盪現象,但是他沒辦法躺下來休息,事情沒弄完就沒辦法好好睡,這種壞習慣導致醫生只好開幾帖止痛鎮靜的藥,讓侍者熬煮端上。書堆旁那杯黑漆嬤烏的熱飲已經去掉一半,當下人間道的掌令依舊頭痛得要命,心底將那個偷襲的死女人咒罵個無數遍。
「……帥輕皇……」
無情絲虛弱的聲音傳進耳中,他走到床邊。無情絲放下柔順的長髮,蒼白著一張臉,沒有之前咄咄逼人的烈氣,甚至有點小女人的氣質。
「……我知道你不滿,不過看來我沒辦法跟著行動。」無情絲顯然連說話都很吃力。
「沒錯。我派人去查妳師姐和蒙面人的下落,沒有消息。」
「傭兵殺手的躲藏地不會那般簡單被查。」無情絲擺擺手,「……至少玉如意必須拿回來,琥珀墜我藏起來了,地圖是次要……」
「難道妳知道地圖的意思了?」
「沒有兩個鑰匙是打不開機關,我沒有把東西帶在身上的習慣,所以無夢絃一定會到處問我的朋友。」
「琥珀墜在哪裡?」
「告訴你好讓你殺了我嗎?」
帥輕皇沉默了一會兒。說真的,他還沒想到這一層,或該說他其實沒那般壞心眼?「無夢絃的下落妳有頭緒嗎?」
「她身邊那個人,你有認出他是誰嗎?」
「沒,那個人蒙面,但是被劍氣勾出了一撮白髮,無夢絃似乎對他頗為信服。」
「我告訴你幾個可以打聽的地方,但我沒有太多把握……你要不要拿張紙來記?」
「不必。」帥輕皇扯了扯嘴角,「我對我的記憶力很有自信。」
房子位在老舊的地區,或許過去曾經一度輝煌,但因為主人經商失敗,產權被切割,華麗的宅第逐漸成為大雜院。帥輕皇照著地址敲了其中一扇門。
女人開了條縫,「你是誰?」
「無情絲有東西要轉交。」帥輕皇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晃了晃。女人開門讓他進來。外頭雜亂無章,裡頭倒是保持得很乾淨,女人的穿著也相當整潔。一個男人在內室的長椅上抽著長煙,陶醉在煙霧中。
帥輕皇將包裹交給那女人,「請問哪裡找得到無夢絃。」
接過包裹的女人迅速和男人交換眼色,「我不知道她們姊妹在哪裡。好陣子沒見過無夢絃了。」
「你們沒有理由掩護無夢絃,只不過因為我是陌生人。不過敢走進來就不是沒準備。」
「跟你說不知道!」男人很不高興,起身走過來,女人想阻止他,卻被推到一邊,「你要知道,可以!」
他不及告訴可以如何,帥輕皇右手抓起劍鞘,男人見狀馬上想抓住鞘的攻擊,卻沒注意帥輕皇左手直直揍擊他的嘴,男人的牙齒像灑豆似地跳出口,整個人往後翻倒,頭撞到凳子,接著的哀嚎是帥輕皇一腳跺在他的肚子,長劍出鞘,指著女人的喉嚨,男人掙扎地想爬起來,帥輕皇猛踢他的下顎,暫時讓男人喪失意識。
「別殺人!」
「趕快談完事情,我們都方便。」帥輕皇的靴尖放在男人的太陽穴旁,「這裡是殺手的聯絡處?」
女人點點頭。
「還有贓物買賣?」
搖搖頭。
「讓我知道你說謊……」
「我給天打雷劈。」女人驚恐地看著帥輕皇的劍尖對著情人的喉嚨,「他們有時會借這裡聚會,但我不會干涉,反正有錢拿……」
帥輕皇不給女人猶豫的時間,劍尖輕劃腳下人的脖子。「無夢絃上次來是什麼時候?跟誰來?」
「昨天晚上,和一個蒙面人。」
「待多久?去哪兒了?」
「一刻鐘,說要去師父家。」女人發覺講話速度一慢,劍尖便在情人脖子上壓出一道淡淡的血絲,只有越說越快,「他們在桌上看地圖,然後她說東西一定在師父老家,那個蒙面的就拉著她走了,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我說的是真的!」她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無情絲的師父家在哪兒?」這個無情絲早就告訴他了。
「在城東的大雜院,賭坊的樓上。」
「妳沒騙我,很好。」帥輕皇退出這間子,關上門,聽見女人殺雞似地哭叫起來,厭煩地轉身就走。頭痛被那個聲音擾得更加暈疼,一定是頭痛才讓他脾氣這樣爛,耐性也變差了,他覺得自己在大海撈針,內心有個聲音叫他不要再傻下去,虛幻的寶藏說不定是騙人的,但是不撈起那根金針,帥輕皇就是不甘心。
到了傍晚,無情絲開出來的地方只剩下一個,飢腸轆轆的帥輕皇在一家飯館裡用餐,吃完飯,喝了些帶出來的藥,休息好陣子,頭總算不那般暈疼了。忽然有種被監視的感覺,他神經質地張望四周所有客人﹑行人,每個人都專注在自己的事情,沒有一絲的古怪。
「我開始疑神疑鬼了……」付完飯錢,重新上路。
略顯蕭條的老宅第,似乎只住一戶人家,沒有大雜院的嘈雜混亂。
帥輕皇考慮一陣,決定不正面敲門進入,直接翻牆。裡頭的花園修剪得相當整齊,這裡的主人還有相當的勢力和財富,沿著花園走,邊屋裡燈火通明,傳出男男女女的低笑和交談。帥輕皇轉進主屋後廂,這裡是主人是女性,屋裡充滿酒紅色煽情的裝飾﹑曖昧淫穢的氣氛,帥輕皇皺起眉頭。聽見外頭的人聲,旋身藏在屏風後。
一個風姿綽約,但氣質像是鴇母的女人回頭笑罵著男人的不正經,帶著一個雜役走進,將哀求的男人擋在門外,裊裊婷婷地走到梳妝檯前,一邊打開梳妝盒打算補妝,一邊吩咐著雜役到後頭將一口箱子搬出來。
帥輕皇幽靈似地冒出來。
發現鏡子反射的身影,女人回頭,上上下下打量忽然冒出的青年半晌,「你嚇死我了,進來不會說一聲嗎?」她沒有太驚訝,或許是男人到她的房間都是這種方式,她自顧自地抹著胭脂﹑修飾著朱紅,「你有什麼事?我可是不賣的。外頭那群人的事我啥麼都不知道。」
「想請問幾個問題……」看這女人的神態,似乎在中下階層有一定勢力,或許這回能探出目標的下落。不及將提問的句子全部說完,敲門聲響起,一個女人在外頭發話。
「雲棻,我要先走一步,我的伴急著要走。」
「稍等一下,我……」雲棻還沒說完,下一秒她的長髮被人往後扯,劍鋒架在她的脖子上。
帥輕皇在她耳邊低語,「開門叫她進來。」
「你不曉得這裡是我家嗎?外頭護院……」
「妳不曉得我的劍在妳喉嚨上嗎?」
雲棻瞥見從後頭看到長劍已經嚇得瞪大眼睛的雜役,曉得他是出不了援手。帥輕皇架著她移動到門邊,雲棻開了門,「進來吧!阿絃。」
無夢絃瞧到有個害怕的年輕人在屋內,雖然有點遲疑,還是踏進室內。
說時遲那時快,帥輕皇腳一勾關上門,甩開雲棻,劍鋒轉而架在無夢絃的喉間,摀住她的嘴。無夢絃發覺利刃在喉,隨即不敢掙扎。雲棻一個箭步出了房間,隨手帶上門,「有事請自便。」她隔著門發話,有些不滿意尚未整理完畢的儀容。來找她的人多半是要找人,既然找到人,那些的恩怨她是半點也不想被牽連到,自顧自地撥弄著頭髮往前邊屋子走去。
他聽著離去的腳步聲,確定沒有人接近。「請站好。」帥輕皇不喜歡女人一副要昏倒的樣子,將她架離門邊,目光轉向縮在牆角的年輕人,「你,把她的衣服脫下來。」
年輕人呆呆地看著發令者,再看看無夢絃,「……脫…脫哪一件?」
「全部。」發覺對方的錯愕,押著人的帥輕皇很不耐煩,「你沒情人嗎?」
雜役害怕地走過來,幫著將被抓著的人的衣服全部脫下來。誰都沒有開口,遠處的喧鬧聲和他害怕的牙齒打顫的隱約聲響,讓這片沉寂顯得分外恐怖。等到無夢絃一絲不掛之後,帥輕皇拖著她遠離那堆衣服,放手讓她縮到一邊,無夢絃才發現這個偷襲者是誰。
「是你!」
帥輕皇劍未收,搜索被脫下的衣服,將玉如意取回,「地圖呢?」
「不在我手上。」
「那個人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妳想讓這屋子裡染上另一種紅色嗎?」
無夢絃嚇白了臉,「你…你們汗青編的人……」大量的鮮血猛然噴出喉嚨。
帥輕皇閃避到一邊,外頭了無聲息,兇手只想封住無夢絃的嘴,得手立即遠離。帥輕皇看著被見血封喉的無夢絃抽蓄著,不甘心地瞪大眼睛,手指點著帥輕皇胸前,用最後的力氣還想開口,可是徒勞無功。
被鮮血和死人嚇壞的雜役嚇癱在椅子上,看著帥輕皇不甘心地離去。
回到人間道,無情絲還在帥輕皇的屋裡,沒有溜走。
「地圖在他手中。不過追回了玉如意。」
「你在外頭的時候,我想到一個疑問,為什麼要開鎖的鑰匙只有兩把而不是三把?」
「……因為機關不是他們所製造,沒辦法有三支鑰匙?」但是地圖有什麼作用?照理而言應該是三個東西聚齊才能拿出東西。怎麼看,拿地圖的人是最吃虧的,「為什麼前掌令會願意拿地圖?」
「如果東西就在擁有地圖者的勢力範圍呢?」無情絲說道。「擁有地圖的人為避免另外兩個夥伴私自取走,一定會藏匿的地方嚴加監視。我本以為玉如意和琥珀墜要在地圖上試,但是沒有結果。」
「你認為東西就在人間道?」
「可能。地圖上註解你也看過,只有兩句話:松悲天水冷,沙亂雪山清。」
「……那是杜甫的詩,杜甫送一個姓郭的友人到涼州擔任節度使,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帥輕皇沉吟著,「……總不會是假山那邊吧!」
「假山?」
「人間道裡說得上是沙亂雪山清的只有花園,那裡的假山旁鋪了一大片白色鵝卵石。」
深夜,帥輕皇和無情絲趁著四下無人,來到人間道西邊的花園,人工的山水庭院,臨水的松樹,白色鵝卵石的裝飾。撥開松樹旁的白色鵝卵石,果然下頭有兩個凹槽,一個是琥珀墜,一個正好是玉如意的柄頭。扣上轉動,假山裡暗藏的機關無聲無息開啟出僅容一人出入的通道。
帥輕皇覷了無情絲一眼,接過燈往下走。這是一個六呎深的向下步道,底部還有坑道。帥輕皇匍伏前進,摸索著前方。所幸爬了四呎多,他的手便勾到一個沉重的袋子,他將袋子的扣繩扣到腕上,拖回到通道底,檢視其中,除了一本用油紙布保妥的書,六顆分別包在絨布袋子的球形物,可能是夜明珠之類的吧!帥輕皇心念一轉,將書揣進懷裡。確定長劍在順手的位置。
「有東西嗎?」
「等一下,我還沒找到。」雖然無情絲受了傷,但偷襲剛出洞口的帥輕皇還是可能得手的。他謹慎無聲地往上走,忽然聽見金屬劃過空氣的尖嘯。
伴隨而起的是清脆的金戈交鳴。帥輕皇不敢妄動,憑著長劍護身才離開通道,無情絲正和一名蒙面人纏鬥,蜘蛛般的銀絲飛馳在半空,另手兜出漫天銀光,銀絲籠罩蒙面人,對方則以長劍企圖殺出血路。一見帥輕皇出現,蒙面人加勁逼退無情絲,指爪往帥清皇手上的皮袋抓去。
到手的寶怎可能平白給人?帥輕皇出劍相抗,劍光化作青芒盡擋來勢。無情絲長袖一翻,殺人的銀絲飛旋,自空撲殺。面對前後夾殺,蒙面人的身影卻消失在劍雨光芒中。帥輕皇劍鋒翻轉,劍氣像是千萬燈蛾撲火,朝原本蒙面人存在的地方襲去,煞然劍光自殺陣竄出,猛向左右劈空,四兩撥千金的方式將帥輕皇的兩道劍氣拖前,一同攪進無情絲的暗器,順著勁道將是帥輕皇的劍氣直對上無情絲。帥輕皇忙收招,無情絲自半空落回地面,翻袖再上,不料蒙面人全然不理,舉劍迎往帥輕皇橫腰削來的劍,眼看將躲不過無情絲的銀針,不料無情絲卻失手,重重地跌往地面,噴出一口鮮血,原來帥輕皇仍沒收完的勁力,讓有傷在身的無情絲受了傷。
帥輕皇不及顧到夥伴的傷勢,劍招煞變,這會兒極招用上,蒙面人只覺手中一震,劍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勁道,隨即抽劍,猛地手上一鬆,帥輕皇劍勢揮劃,千百劍氣如大江翻騰﹑排山倒海,在半空旋成巨大的氣旋。蒙面人翻轉劍鋒,守住門戶,卻感覺手上兵刃將要脫手,鼬風即刻逼前。負傷的無情絲毫不猶疑地跟著出手,飛針往金戈交擊處撲去,兵刃勁氣破風聲瀰漫全場。
蒙面人乍忽感覺壓制劍上的勁力消失,顯然帥輕皇突然撤招飛身而退,聽見背後的呼嘯,蒙面人回身翻劍橫掃暗器,剎忽背後劍光大盛,一聲慘呼,蒙面人沒躲過帥輕皇最後一招,跟著遭銀針穿體,渾身傷痕累累的地倒在血泊中。
一切在半柱香未盡前解決,藍灰色的空氣中似乎還響著清脆的金鳴。
解開死人的面罩,帥輕皇瞪大眼睛,「前掌令?」
「原來和無夢絃合作的人是他。」無情絲喘著氣,「那麼在邪道天宮那個死者……」
「是照顧前掌令的侍從。」帥輕皇總算想起為什麼那張臉很熟悉,因為掌令的交接儀式上有出現,聲稱前掌令意外身亡,身為近侍的他打算辭職回鄉,帥輕皇批准辭呈後也就沒放在心上,他想取得玉如意,所以才被殺的。「原來前掌令是詐死想獨吞……」
「可能……」無情絲忽然捂住嘴,往前軟倒。
帥輕皇上前想接住她,不料無情絲借勁轉身,手針戳進帥輕皇的軟穴,反倒是她抱住帥輕皇,對上那雙錯愕的眼睛。
「抱歉,其實我受的傷沒那般重。」護身軟甲擋掉了差點打中大動脈的鐵菱,讓鐵菱轉而穿過鎖骨下,痛歸痛,出血許多,但並沒有外觀看來的嚴重。帥輕皇礙於男女分寸不敢撥開衣服,人間道的老醫生聽了她一番花言巧語,想促成掌令和姑娘的好事,所以才報重了無情絲的傷勢。
「你…你這女人……居然黑吃黑!」他還真的以為這女人傷重,想不到是假的。他明天就去找人間道的醫生算帳!說什麼要休息個半月十五天,結果是這女人在人間道納涼,他在外頭忙得要死地奔波。
「這你就說錯了。」無情絲拿過帥輕皇手上的袋子,掂掂裡頭幾顆碩大夜明珠的重量,手指在戳戳帥輕皇藏在衣襟下的書本,「比起金錢而言,你比較需要武籍吧!汗青編的掌令。」
「妳還敢說!妳連我的都拿走了!」
「我可沒連〝你〞也拿走了。」點了帥輕皇的啞穴,無情絲笑得開心,將不能動彈的帥輕皇放回掌令的臥室床上,把他脫到只剩下一件底袍,將武籍塞進枕頭下,左看右看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忽然興起在這個已經氣到無以附加的青年嘴上輕點一下。
「後會有期,帥輕皇。」
漲紅了一張臉,帥輕皇對那消失在門扇後的桃紅身影,在心裡怒叫:「後會無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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