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天塘挾著一劍封禪返回大本營,踏進黃泉之都的,卻是帶著殺誡的紅髮魔者。
「吞佛童子特來一見邪首。」前往黃泉之都的路上,原本已被綁住﹑內力遭封的一劍封禪死命掙扎,想脫開蛛網糾纏﹑急著回去找尋劍雪,又氣憤又焦慮,閃神之際,給吞佛童子機會竄出,占了主要控制,將一劍封禪的意識壓下。
夜重生舉手為禮。「吞佛童子,你初醒至今,想必對現世的局勢有所不明。」
「找我何事?」
無懈可擊的神態,像是任何事物都不會打動他的心,也不會令他露出一絲的倉皇,「我乃天蠶蝕月夜重生。吞佛童子,你實力高深令我欣賞,不過,再怎麼高強,孤身在苦境也是獨木難支。」看見魔者眉頭皺起,催他早些切入重點。「咱們坦誠以對,你有你首要的任務,夜重生也有自己的目標,我需要生長於異度魔界之內的穢百刺。」
「那你該知道,異度魔界目前仍受封印。」
「對於尋求合作的對象,夜重生略明一二,我要穢百刺,你要開魔界,你我將是最好的合作夥伴。」
「將醜話說在前,幫助異度魔界,你會惹上道境玄宗與苦境聖域。」
因為面罩的阻隔,誰也看不到夜重生的笑,語句中也聽不出任何笑意。「黑暗世界的人,是容不得光。這答案你若滿意,說出你需要的助力吧。」
一陣斟酌計算的沉默,「道境玄宗以本身為楔,封印異度魔界於異空間中。魔界開啟時,也代表道境封雲山封印破封,玄宗教徒將脫出,你要將他們再次封印﹑脫離者殺除。」
言下之意是先發制人,在芽未發成之前先行斬除,有封印就有破印之法,這對夜重生來說隨時有反悔或是挾之威脅的機會,他不認為吞佛童子沒料到這點,但眼前這個要求無非有利。「破除魔界封印之法,你已有把握?」
「我會打破魔界封印,而解破之刻,你必須在封雲山封住同時開啟的玄宗。」
「合作成立!」
『什麼合作成立!』吞佛童子耳中有另一道外人無所聽聞的聲音,他神色未動。「開啟封印前,我會在圓教村。請。」丟下告辭話,旋身離開黃泉之都。
神之社中,六醜廢人細觀北嵎地圖,正盤算著事情,猛然窗外冒出一個人,他才想到自己坐的位置正對門口,來人急得直接到窗口找詢。
「你神色不對,發生何事?」
「向你打聽夜重生的落腳處。」找不到一劍封禪,尋不著蹤跡,蜘蛛和蒼蠅說過夜重生這個名緯,他便拿來找他認為最聰明的人。
「夜重生?此人非易與之輩,怎麼回事?你因何問起?」
「一劍封禪被他抓走了。」
「請冷靜,夜重生為何突然找上人邪?」
「為吞佛童子的事情。請告訴我,夜重生的落腳處到底在哪裡?」
黑暗之間也插手關於吞佛童子之事?怎會將目標鎖定人邪?難道人邪才是吞佛童子?「夜重生的落腳處在黃泉之都。」見劍雪拿出白紙炭筆請他畫路觀圖,六醜廢人按住他的肩膀,「等等,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不清楚黃泉之都有多少的兵力,而且異邪殺之不死,單憑我們兩人要救出人邪實非易事。」
「劍在何難?」
「雖是如此,但你要考慮到被囚禁的人邪,你此行的目的是救人,非是相殺,多人手幫忙,引開夜重生注意,救人比較簡單。」
猛搖頭,他不敢想像邪異之氣濃厚的地方,一劍封禪還能對抗吞佛童子的意識多久,「一劍封禪等不了那麼久,我自行前去。」
「劍邪,無論是吞佛童子或是人邪之事,你一個人一肩扛起,責任實在太大,也太過艱難。」
「為他,甘之如飴。一劍封禪不會希望外人介入,他是我的朋友,我的責任。」
正要好言相勸,外頭傳進尖刻的笑聲,「劍邪,要找你還真不容易。」接受兩人驚訝眼光的是現身神之社外的伏天塘,一把黑扇正散著陽光金黃的熱氣。
冰寒劍氣一發,堵住伏天塘的退路,「一劍封禪在哪裡?」
「我不知道。」
勁鋒掃過頸喉,鋒刃染血,提劍之人勢若欲出的猛虎,「廢話多一句,生命短一分。」
手指撫過出血的咽喉,傷口消失,伏天塘冷笑,「異邪殺之不死,你對我的威脅是無用的。」
「那我就讓你曉得什麼叫做求死不能!」蓮讞直指異邪,劍雪身上魔氣大盛,森冷凍寒之氣襲捲神之社,白日現霜冷。
「吾主夜重生好意通知吞佛童子的下落,這就是中原的待客之道?」發覺強烈的魔氣倏然消失,擁有把柄的伏天塘好整以暇,「看來一劍封禪的好友也知分寸。吞佛童子在圓教村,至於去不去,或是等他找上門,那是劍邪的事情。告辭。」
不管異邪離去,六醜蹙眉。夜重生故意告知去向,定有後著。「究竟是怎麼回事?」
收劍的劍雪躊躇了一會兒,「吞佛童子欲開異度魔界,我必須阻止他。異度魔界若開,魔物亂世,還請六醜先生留神注意,雙邪是幫不上忙了。」
欲拉住人詢問卻晚了一秒,劍邪已然掉頭奔出去,六醜急忙追趕,遠處有人急匆匆來報:「地理司已行動,必須立即收網。」六醜無奈停下追趕,勉強應聲表示會按照計畫立即行動,回望劍雪消失的道路盡頭,日照下的無盡之途,卻是大風捲動,陰影遮蔽。
『該死的!』這般強固的意志力,要找隙縫真難,這傢伙只有聽到劍雪的名字時有點情緒。一劍封禪可以感覺到吞佛童子正在觀察他的反應,索性先休息一番,覷好混蛋鬆懈的時候再取代。
『劍雪很任性嗎?』
『你管不著!』
『你常常因為他在嘆氣。』
『要你管!』
『你不覺得我們能講話很奇怪嗎?』
『你存在才奇怪,妖怪!』
『你沒搞清楚誰是妖怪,表人格和真實人格,該是不能交談。你若是表人格,根本不可能發覺我的存在。』
『老子就是發現了,啊不然你想怎樣!』
吞佛童子冷笑了聲,『你不是什麼第二人格,自然也不是這身體原本的主人,一蓮托生用殺誡封印我,讓你出現。你如果是我的人格,該帶著一點魔氣,但你身上只有一蓮托生的佛氣和殺誡的劍氣,你根本就是個外來物。』
『真難聽,你當老子是什麼?你自己也是個外來物,妖怪!』
『知道你的原形,要把你趕出去就很容易。』
『什麼趕出去!你!』驀然一股強大的風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刮掃,繩索般在他身邊打旋呼嘯。明知不太可能造成什麼傷害,一劍封禪仍盡可能抵抗著狂風的拉扯。意識體的堅持與影技極像,較量的是意志力和決心,雖然光憑意志力可能止住,但一劍封禪尚不懂如何著手,也不知吞佛童子的意圖。待回神,他居然可以看見吞佛童子的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輪廓,只有膚色髮色的不同,他總算明白為何那次劍雪醒來一見到他就滿臉驚恐。問題是,吞佛童子的背景是殘破的圓教村,意即一劍封禪非在吞佛童子的腦海,那麼眼前困住他的無形壁障是什麼?
『你該回去的地方。』
搥打著眼前透明的大牆,他到底在哪裡?這是怎麼回事?
『他很快就來了,你若在我體內會攪局,算我難得寬宏,讓你知道自己的身分。』
『什麼?你說劍雪……放我出去,該死的妖怪!放我出去……』
吞佛童子闔上眼,不再理會一劍封禪的叫囂。
他曉得夜重生會通知劍雪,以擺脫來救一劍封禪的人。
劍雪會獨自前來。
他聽見一劍封禪告訴劍雪:「逃避是劍客最慘烈的失敗,你終究要面對。還不如先發制人,如果吞佛童子要殺你,你就劈了他。」
他看到劍雪的表情,那是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殺死對方﹑更想要一起活下來的回答。
朱厭從來沒有為誰而死的想法,他只看重自己的性命和快樂。他害怕吞佛會殺他,一走了之。
那又為何留下朱厭劍?以茲紀念嗎?不,那是攔住他發掘真相的絆馬索吧!留下朱厭劍以阻止魔氣追蹤。回想起來,打從一開始,朱厭就該知道自己是魔胎,他壓根不是有壞脾氣任性,而是要隱藏身分,不讓人多問,隨時隨地要有藉口為身上的佛氣解釋。
油燈底下是最黑暗的地方,遍尋四處找不到魔胎的吞佛童子,不會料到魔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甚至大剌剌地立下誰要先甩了的賭約,模糊找尋的焦點。
而他居然以為那個賭約不存在,以為那個承諾是真實,以為他在苦境有個依歸﹑有個同伴。
自始至終,朱厭都算計吞佛童子。身兼佛魔二氣的魔胎,原本是異度魔界追捕的赦道鑰匙。他不逃﹑不躲,大剌剌地以自身魔氣掩護佛氣,出現在獵人的身邊,抓準吞佛的個性:得不到所以更想得到﹑因為不被放在眼裡才更想爭取注意﹑不要以力凌人而要心悅誠服,把獵人變成了獵物。反覆無常的美麗天邪鬼是能釣起吞佛童子的香餌,把吞佛童子迷得暈頭轉向,甚至在不告而別後,只記得把拋棄者抓出來質問,完全忘記開赦道的任務,也絲毫不懷疑朱厭可能是他要追捕的赦道鑰匙。
往日的甜言蜜語如今成了訕笑刺心的記憶,在梅林間逍遙一世的朱厭想必是得意的巴不得大張旗鼓,宣告他的大獲全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間三千。無論是佛是魔,皆是看破色相,任憑一心,心無雜念,見神滅神,見佛殺佛。
半魔半佛的魔胎,理所當然的絕情。
絕情,不也該是魔的本性嗎?
他們本該絕情。
彷彿走著時空的腳步,一步一步踩著軌跡,光陰不斷變換,他們回到一切的原點──圓教村。朝陽帶來拉長的身影,也帶來臉若面具的劍雪。風簌簌,塵砂嗆人,灼熱的日光無情螫人,殘破的遺蹟是死亡的陵地。現實無情,眼前皆非自己想見之人,白首相交,反目按劍。
「我要阻止你。」
風煙吹散細微的低語,吞佛童子聞言,咯咯地笑出聲,殺誡出鞘,周身魔氣倏然高漲,「魔胎,你註定為我入地獄。」猛然劍氣掃去,蓮讞架擋還招,頃刻之間,兩人在廢村中打得風沙飛揚,掃出的殘牆破瓦如水花潑濺,將場中掃出一片空地。
吞佛童子手中劍鋒迅捷,力道如濤。劍雪擋左避右,劍勢如風,絲毫不讓。殺誡蓮讞雙戰,剎合即分,倏分即合,交擊聲如雨紛落,金屬相擊星火四射。吞佛童子出手加快,攻勢大盛,魔火之勢鋪天蓋地,欲燒盡天下。劍雪轉劍如輪,森寒凍氣如箭翎飛射,壓制對方的攻勢,守得極穩,隨時覷隙反擊。
劍影飄搖,面對魔者雖是自己所選,心卻屢屢浮搖。拆不開的情仇糾結,殺或不殺,理不清的心緒紊亂,眼前之人是吞佛童子,更是一劍封禪。
劍光粼粼,相擊鏗然,點點滴滴讓他憶起一幕一幕:相識﹑談笑﹑品笛﹑共遊……
如果有一天必須倒下一人,他希望躺下的人是自己,不是一劍封禪;但如此,親殺好友的一劍封禪又會是如何痛苦。殺戮是唯一的仁慈嗎?只有剝奪生命,才能還一劍封禪一個自由卻絕望的未來?
殺魔胎,開啟異度魔界,那是吞佛童子的責任。
「如果吞佛童子要殺你,你就劈了他。」
「不要猶豫,當作我被吞佛童子殺了,幫我報仇,我說了就算。」
什麼時候,不再相見竟變成一種希望,想回到只能見不能碰觸的時空,換得彼此的生路。
但無法見面的幾十年,一劍封禪的焦躁憤怒,是找不到劍雪又知道他存在於北域,可遇不可求的怒意;而劍雪的難過和無奈,是可見不可及,知道卻無法出口的鬱悶。他們同樣在紅塵中苦,曉得只要忘懷就能解脫,偏得是絕不了念頭,掙逃不出。
或者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忘懷?忘記自己有個名字是劍雪﹑忘記與一劍封禪的相處,將出九蓮峰滫的記憶全部斬除,從此兩人天涯陌路?
做不到,拋不下。
所以來到圓教村,盼望能再見一劍封禪,就算見到的是吞佛童子,他也要阻止吞佛童子出現,他要等一劍封禪回來,他們要一起想辦法封印魔者,要一起去看蝴蝶君,要一起去看很多很多地方。
他要阻止吞佛童子,等一劍封禪回來。
劍掌揮掃。魔火怒濤,剛猛狠辣的勁道,紅蓮怒焰壟罩住劍雪。殺誡力道強勁,劍邪虎口發麻,連連後退,只還了一招。陰陰冷笑,「還在盼望什麼嗎?殺與救,你要怎樣兩全?」煞時逼近,揮劍在劍邪手臂劃出傷口。錯身的同時,劍雪反手,提劍撩削,同時擦過對方手臂,吞佛童子之舉帶著輕忽地惡意,劍雪翻劍回擊,原能趁機傷到要害,卻放棄機會。
打量在死白外掛留下絲絲血跡的傷口,魔者哼了聲,「你夠堅定嗎?劍雪。」
「你沒資格這樣叫我。」
「喔,一劍封禪才能喚你劍雪嗎?」面容幻變,人邪手提殺誡,立於眼前,「我不是他嗎?劍雪。」
「你不配!」
「好酸的一句話,哼哼,又能如何?」
劍雪猶豫在吞佛童子與一劍封禪之間,而他的對手何嘗不是。
即使容貌大庭相異,帶著寒氣與梅香的劍招,恍然在眼前的是朱厭,在梅林中舞著劍,紛落的紅梅似是飄帶,隨著婆娑身形旋飛,這樣的場景同時出現在朱厭殺戮時,漫天的血花和火炎,臨在身上是窒人的冰寒,刀刃臨頸死亡森然。
他和朱厭第一次相遇就打架,打著打著就滾上了床。
他想要朱厭。
朱厭想要他……的心。
「對,我愛上了你,這下你得意了吧!哼!」又怨又不甘心的聲調惹得他心滿意足地將愛人緊實地摟在懷中,承諾他絕對不會因此嘲笑,他會好好愛他一世。
騙局一場,聖域的騙局。
鳩盤神子,朱厭,劍雪。
聖域的陷阱,阻止異度魔界開啟的絆腳石,針對他吞佛童子的設下的毒計。
魔不輕易動心,一但動心……不!魔天生該是絕情的。
無論如何的面貌,眼前的人是吞佛童子要殺除的的目標,開異度魔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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