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臥病在床,晚餐餐桌上剩下刀隼﹑雲彤還有老是跟刀隼大眼瞪小眼的宗談玉。餐具中的筷子換成銀筷,拿起來很重又不方便,但為了安全只得忍受。宗談玉悶悶地吃了幾口,猛喝湯,等到雲彤用完餐,確定雲彤吃完飯沒出事才起身離開。不管什麼時候都胃口不錯的刀隼則是吃得最多的人。雲彤吃完飯,原本飯後還會纏著宗談玉或是刀隼去散步,這會兒吃完飯就給奉著夫人之命的總管盯著回房休息去了。
刀隼一個人坐在庭園裡的涼亭頂上發呆。他對這裡有點厭煩,雖然說沒人攔著不准他走,但事情似乎有點蹊蹺,雪狼還沒回來,只好在這邊賴著等。看來狼族的直覺果然比較強,雪狼一到這裡就不想待下,果然這裡是是非之地。不知道雪狼跑到哪裡去了,一個人在外頭跑一定很暢快吧!不對,還有一個人跟他去,不知道是誰。雪狼會不會跟危險的人在一起?應該不會,雪狼劍法很好,也有自保的能力。
鬼鬼祟祟的人影從長廊邊的花園,躡手躡腳,穿過長廊,那人以為自己沒被發現,事實上走廊的燈火已經將它的行動畫在牆上地上,一覽無疑。
「妳不該亂跑。」
刀隼一句話將那個人嚇得跳起來,「你什麼時候在這裡的?」
「很久了。」跳下涼亭頂。「去哪裡?」
「散步。」
「後花園?」那裡很黑,這ㄚ頭想做什麼?
「好吧!老實跟你說,我找你散步啦!跟你在一起我就不相信娘還可以嘮叨說不安全,關在屋子裡悶死人了,平常還有一些家裡的事務要我學著看,結果這幾天娘都拿回去,叫我不要管。我猜啊,那些田地帳本可能有透漏某種消息,偏偏我娘就是不肯跟我說,也不給我瞧瞧。」
「想去偷看?」
「啊!」雲彤吐吐舌頭,「被你說中了。」
這小丫頭想去當夜賊?依她的程度恐怕還沒走到魏夫人的房間就被逮到了,而且這時節還敢一個人在外頭亂跑?
「幫我偷出來好不好?我想知道有沒有什麼線索。」
「不。」
「唉喔!小氣鬼!換我問你,你怎麼在這裡?」
「……」平常這時候他本來就瞪著月亮發呆,如果沒有下雨,他比較喜歡睡在外頭,睜眼就可以望見美麗的星空,在客棧裡他也常趴在窗邊望著外頭,和雪狼一起猜測外頭的行人是什麼職業什麼身分﹑討論明天要去哪裡。「為什麼看帳本?」
雲彤坐在欄杆上晃蕩著腳,「本來我不太喜歡看帳本,可是這幾天吃完飯都關在房間裡沒事可做嘛!可是娘……娘說趁她這幾天休息,想看看我寫的帳本,就全拿去了。娘雖說只是胃痛﹑躺一躺就好了,但是平常生病她都會請醫生或是要廚房熬個藥,這次她只是躲在房裡,還交代我不要亂跑。」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檢查過食物,跟妳一樣。」
「你是說有人下毒給她?到底是誰……娘一定是不想讓我擔心,所以不跟我說。都沒有人要告訴我怎麼回事,談玉也在敷衍我,晚上我問他有沒有知道什麼,結果他說會去查查看,查他的大頭鬼啦!」
「妳問太頻繁了。」一個時辰問一次,要不是宗談玉有耐心,早給雲彤煩死了。
「那你告訴我是誰?江湖上不是常常有這種事嗎?下毒﹑權謀……」
「這不是我的專長,雪狼比較懂。」
「雪狼?他知道毒藥?」
「不,對這種事,他比我有頭緒。」月亮正圓。活蹦亂跳的雪狼這個時節不知道在幹什麼?雖然雪狼的武藝還不及他,但是雪狼的腦筋比較靈活會想,平常擔任保鑣的時候,都是雪狼在計畫所有的事情,這種下毒的陰謀刀隼一點頭緒也沒有。應該去把雪狼找來,他跟著紀子焉那麼久了,對鉤心鬥角的事情比較了解,也比較能釐清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吧!
「宗談玉知道夫人的事情嗎?」
「不知道,我又不曉得要怎麼再跟談玉問。」雲彤用力晃蕩著腳丫子,「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因為我……你知道,我家親戚有時候總是來搗亂﹑當然對談玉也說很多不好聽的話,我們家其實麻煩他很多,我也不喜歡被說他是因為我的家產啦或是要我報恩才嫁給他,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因為雪狼不在這裡吧!」
刀隼扯了扯嘴角。
「他不見了你也很擔心,我想他回來也比較好,一起想一想說不定就想得出是怎麼回事了。」雲彤對他笑,「我覺得啊!你跟雪狼說話時要記得把面具拿下來,你的臉蛋比講話有說服力多了,因為你長得真的很好看。」
「沒差!」雪狼不會因為他拿下面具說話就會覺得內容比較有說服力吧!雪狼老說他的臉是桃花臉﹑很容易招蜂引蝶,好奇怪,到森林裡也從沒看過蝴蝶蜜蜂在他身邊打轉。
「當然有差,因為你一戴面具,看起來就冷冰冰,不近人情。」
「你家是怎麼回事?」不想討論自己的臉,不管好看還是不好看。
「嘿嘿嘿!你想改變話題啊!害羞了?」
「魏家的親戚,怎麼回事?」
「喔!那個啊!」說正經事,雲彤也收回嘻笑的表情,「前幾天你不是打跑一群人嗎?後來娘跟我說是我親戚派來的。雖然說我是繼承人,不過把全部的財產歸給女生還是很稀奇的事情,現在是我娘在管,如果我結婚,大概有一半會變成談玉管吧!你也知道城裡的人對娘風評不好,親戚因為討厭我娘掌管家務,常常派一些地痞流氓來山莊鬧!想鬧到我們受不了,所以我也很少到城裡去,省得麻煩。」
「如果你和夫人死了,妳們的親戚可以接管財產?」
「大概吧!不過這毒下得很爛不是嗎?用這種解得開的毒。」
「活著就很好。」差一點小命丟掉的人還說這種話,刀隼在心裡暗搖頭。
扭著指頭,想了好一下,「沒人要告訴我,那我只好自己來找答案了,看看誰是那個下毒的人。」
「跟宗談玉一起吧!」莽莽撞撞的大小姐,宗談玉才有精力陪她﹑幫她收拾善後吧。
「不要,他都敷衍我!而且他都沒有問過我跟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雲彤嘟起嘴,「……我不找他幫忙,事情還是自己弄最牢靠,啊……」
「去睡覺。」刀隼看見她打了哈欠,催她回去。
刀隼向魏夫人說明要離開山莊找尋雪狼回來,他並不擅長調查,要早點解決還是將雪狼回來較為妥當。
「我要總管去找您朋友吧!」
「我去找他。」不是他不相信總管找不到人,而是他覺得雪狼會離開好像是自己不對,應該自己去跟雪狼去找他問清楚。
「他不告而別,說不定是有什麼誤會,還是我派總管……」
「要派總管,就讓談玉去嘛!」雲彤插上了嘴,「現在的情況,談玉也幫不上忙,刀隼大哥你留下來比較有用啊!」掠過宗談玉略為錯愕的臉,雲彤裝做沒看見。
「怎麼可以這樣麻煩談玉。」魏夫人瞪著女兒,宗談玉不是她們家的下人,而是未來山莊的男主人,「妳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沒關係,我去找吧!」宗談玉忽然開口。
「我讓總管去就好了。」
「不,我想我去比較好。」
「刀隼,我有話要跟你說,能否請你出來一下?」
終於來了嗎?刀隼心裡暗笑。如果宗談玉在幾天前就來找他談,或許他現在就能弄清楚雪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更或許已經離開這裡,根本不會有雪狼跑不見這個問題。走到中庭的涼亭,涼亭位於廣大水池的中央,向來是魏家談事的好地方,週遭完全沒有可以躲藏偷聽的地方。
宗談玉環視週遭,確定四周沒有其他人才開口,「我想請問,你對雲彤到底是什麼?」
「不是什麼。」
「不是什麼,那你……」
「你是什麼?」
「我,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喜歡她……」
「哪一個先?」
「什麼哪一個?」
「是未婚妻才喜歡她?還是反過來?」
「我跟她從小青梅竹馬,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宗談玉決定要去完成未婚妻的要求,找這傢伙的朋友前,先把話說清楚,免得他不在,他的雲彤就給人拐走了。
「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雲彤要你自己想,不然她不願意嫁給你。」這話好像翎當年跟他說的,當年他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傷心的翎不願再提﹑堅持分手,他花了很多很多年才知道翎的怨懟,但是理解已經來不及。他和翎不可能再復合,但是雲彤是在等著談玉明白才答應下嫁。「安心了嗎?」
「是……」其實雲彤還是喜歡他,只是在等他明白一些事情,那……前幾天她和刀隼那麼要好,出同入雙的……宗談玉呆了半晌,「她是在生我的氣?她到底要我明白什麼?」
「自己想,我答應不能插手。」
沉默半晌,「我明天要出發,請問你對雪狼去的方向有個底嗎?」
「沒有。」旅行都很隨性,愛走哪就走哪,發現什麼有興趣就跟著跑,沒個目的。
「或是他為什麼忽然離開?」
「不曉得。」如果曉得,他就不會讓雪狼偷偷跑掉了。
「那,他離開前你們有吵架嗎……」
「不清楚。」吵架應該是有爭執意見不同,當時的意見好像沒有相左。
一問三不知。宗談玉此時真正確定這個叫做刀隼的傢伙壓根沒什麼心機,除了肯定不知道雲彤要他想的答案之外,也絕對無意要來搶他這個未婚夫位置。宗談玉只是要確定這件事情,其他的……「魏家的安危要拜託你了。」
「嗯……」叫他趕刺客保護人還做得來,就是守著人不動而已。「跟雪狼說:他不在,真的很麻煩。」
滿盈的月亮下,銀白的光線在雪地上反射成冷亮的色澤,吃完飯,季鵬整理完藥材,雪狼練完劍,還不睏的兩人還有時間和精力聊天。
季鵬很好奇怎麼刀隼不見了。似乎兩人吵了架,至少他在客棧門口看到呆滯的雪狼,那表情是情緒激動之後的失落感,然後開口要跟來採藥又不跟刀隼打聲招呼,如果早就拆夥了自然會說:「我跟他拆夥了。」可是雪狼的表情像是不甘不願還要逞強,像是賭氣想掉頭跑掉。
「你心神不寧。」今天處理的是最後一批冰晶花,份量比較少,季鵬很快就整理完,坐在一邊看雪狼練劍。
「你怎麼知道?」
「剛剛看起來很像劍舞,到一半忽然殺氣騰騰,這不是好事吧!」雖然武藝不高,不過常常看蘆花埠的朋友練習,季鵬也知曉一二。
滿月剛至,雪狼明白他的力量在朔望兩日會有差別,無法改變血緣的影響,他能做的是了解不同時間會有多少的能力,所以練劍練得很勤。他向來是用心學習的好孩子,但到了一定的時節,他覺悟到〝努力並不能更上層樓〞的現實,就像敵不過紀子焉,在無風林被傷得滿身是血,還是刀隼去救他。他需要的是藉由領悟來突破瓶頸。
刀隼有跟紀子焉打成平手的實力,如果他如果能打贏刀隼,得到武藝上認同……
「你跟我練。」
「不能用逼命激發潛能或領悟,操之過急,睡覺。」
「我還沒練完。」
「心靜,劍法才行雲流水,睡覺睡覺。」
平常散散的刀隼,遇上武藝一點都不含糊。
一股心酸湧上心頭。
那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早知道他是個笨蛋呆瓜了,卻沒有想到刀隼會笨成這樣。
所以劍練到一半心亂,劍招也顯得不穩,居然能給旁人看出他心神不寧,也真是亂得可以﹑到不及格的境界了。「今天練根本沒有意義。」
「解開心結前都沒有意義。」季鵬把熱茶端給他,「你以後不打算再使劍了?」
「怎麼可能?」
「那就要趕快解決你跟刀隼的事情,別再拖下去了,吵架誤會道歉說開就好了。」
「他懂嗎?連我都搞不清楚了我才不信他會懂!」在武藝上雪狼可以叫刀隼一聲前輩,在生活和動腦筋想辦法方面,刀隼才要叫他前輩。
「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不用說你們吵架的部分,免得我被你的情緒影響,只要把你們行動的先後順序告訴我就好了。」季鵬實在很有興趣這兩個傢伙是為了什麼事情鬧成這樣,會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賭氣,夥伴關係怎麼持續下去呢?雖說沒人說要從一而終,但為一點小事情吵架真的不是好事情,尤其是……聽完雪狼的敘述,季鵬忽然覺得前陣子分別時給的建議一點用都沒有,雪狼可能根本沒有聽進去,遑論刀隼了。「你的反應,用常識,你自己有個底吧!吃醋。」
「我吃醋?他又不是我的誰!」
「他是你夥伴,不跟你說一聲就跑去幫別人,所以你不高興。」他是不曉得雪狼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看樣子不是個太開放太坦率的家庭,才會什麼話憋在心理不說,悶葫蘆一個。
「那也說不上吃醋。」什麼吃醋,他才不要跟紀子焉一樣有那種爛情緒!
「貞娘只要跟別的男人多說一句話,我會心裡很不舒服的。」
「別告訴我這是狼族的原因。」
「你要不認為就算了。」季鵬笑著,看著雪狼咬著牙,拿著配劍把木頭削成一塊一塊的,顯然是不認同這個答案,「固然刀隼不對,不過你有跟他說清楚嗎?」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那隻笨老鷹,腦袋的神經全部都接錯啦!
「說你的獨占欲很強。」
猛地抬起頭,「誰的獨占欲很強?我才……」
「對朋友也是會有獨占欲的,不僅僅是對情人。」看著眼睛已經變成紅色的雪狼,顯然是說中了,「不要誤會我的話,我沒有說你是他的情人。」
「可是,應該只有……朋友不應該會有獨占欲,那個是……」可能,只是生氣,氣他不夠朋友,獨占欲……朋友不該會有這麼強烈的獨占欲……
「朋友之間有時也會有獨占欲,你不想放跟自己很好的朋友跟別人很好,不能容忍有人比自己更得到他的信任和關注。」
「我以前沒有朋友,我不知道……」
「因為他是你所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所以你的獨占欲會更強吧!」
「季鵬!」
「刀隼呢,我想他是沒有注意。如果你跟他說,或許他以後會注意一下不要太濫情。」
「……聽起來好像我喜歡上他了……」怪彆扭的……
「朋友也是種喜歡,沒有一定程度的喜歡和信任,你怎麼會敢跟我上山?」季鵬將火邊烘乾的木柴收好,再換了另一批濕木柴圍在火堆邊,讓心緒紛亂的雪狼繼續削著木柴。「喜歡有很多種。重要的人有時候是孩子﹑有時候是情人﹑有的時候是朋友,很多很多種,要讓他知道,它是你最重要的人,告訴他不一定會有回報,但是至少他會知道,會留意到你的心情。」
瀏海遮住了臉,雪狼沒抬頭,「有的事情心知肚明不就好了嗎?」
「你確定他曉得嗎?」季鵬認為這兩個傢伙真是夠有趣的,都在找尋可以同行的夥伴,找到了卻都改不掉自己獨來獨往任性的個性。雪狼不肯先開口示弱,刀隼是沒神經。如果不改變個性和相處方式,只怕將來免不了要鬧翻的。
雪狼抓住季鵬的手腕,另隻手比在嘴上要他噤聲。
季鵬跟著看向洞口。離開了冰晶花的洞窟,開始往下山的路走,今晚他們紮營的地方是一個巨大岩石塊交接堆成的山洞,出入口因著岩石呈現彎彎曲曲的ㄑ字型,從裡頭或是外頭都無法直接看到人影,甚至從外頭看起來會以為這裡只是岩石之間淺淺的狹縫,如果不是季鵬都在岩邊撥開雪找尋藥草,他們也不會發現這個山洞,選擇這種地方紮營生火除了比較溫暖,就是可以避免火光和食物的香味引來動物。雖然外頭仍然飄著雪,但是耳尖的雪狼還是聽見踏過濕軟雪地的腳步聲。
從腳步聲可以推測對方的武功高低。對方的腳步聲有點沉,武功有點底子,但不是很精深,不像刀隼或是紀子焉那樣:踏雪近乎無聲﹑無痕。來人似乎循著某個線索直直往山洞而來。因為季鵬的腳印?季鵬的腳印較雪狼為深。雪狼手按劍柄,等著來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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