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早起的刀隼拎著茶壺來敲雪狼房門,敲兩下,沒聽到應答聲,刀隼直接推開門進去,反正都習慣了,早上他會拖雪狼起床看日出喝早茶,爬不起來的雪狼總是一臉沒睡醒﹑呆滯地坐著喝茶啃燒餅,等到太陽完全冒出山頭,雪狼啃完燒餅就倒回去睡回籠覺。山莊外頭的日出很漂亮,刀隼決定要把雪狼拖到山莊外的草原喝早茶。
房間裡空空蕩蕩沒有人,床鋪冰冷冷,長劍和行李都不在,似乎雪狼根本沒在這裡待過。
刀隼傻眼,奔將出去,滿山莊東問西找。
「沒有在房裡?」「沒有看見呢。」「值夜班的門房可能比較清楚。」「那個白衣公子嗎?半夜看到他往花園走,後來廚房那邊的事一鬧,我就沒注意了。」
……三更半夜雪狼會跑去哪裡?總不會給人抓走了?附近有什麼異狀嗎?
到了中午,出門採辦東西的下人給了刀隼答案:早上在鎮上有看到雪狼,和一個青年在買東西,後來就離開鎮上。
「知不知道他要去哪裡?」說不定是換地方住或者回客棧那邊。刀隼腦袋裡自動刪除「雪狼丟下他自己走了」的答案,可是偏偏僕人給他的是這個答案。
「不是ㄟ,聽說那公子手上提著行李,買了不少旅行的東西。」
怎麼會這樣……
刀隼連午餐都忘記吃,傻愣愣地坐在圍牆上。
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掉了呢?會不會是不想幫忙就跑去別的地方玩了?可能是不想幫忙,留刀隼一個人在這邊解決事情,雪狼等著無聊,所以到附近去閒逛了,等刀隼解決事情再回來會合。可是,昨晚他到底在生氣什麼,說回去也不可能是回靈山,應該是回山青城。
他為何要生氣?
面對客人的不告而別,魏夫人深感惋惜,刀隼說雪狼可能回鎮上了,過幾天他再回鎮上把雪狼找回來,但沒精打彩的樣子表示對雪狼的不告而別很是介意。魏夫人要宗談玉回家時到城裡問問雪狼的消息,安慰刀隼:說不定晚餐結束,宗談玉就會將雪狼帶回來了。
在餐桌坐下的刀隼埋頭苦吃,偶爾回答雲彤有關刀劍客的問題,與其說他是有在吃飯,不如說是他想著吃完晚餐﹑宗談玉就會把雪狼帶回來,雖然說這之間沒有因果關係,但是這樣想可以讓疑惑和悶氣減少一點點。
突發的事情暫時引去他的注意力。
侍女端上了第二道主菜,勺成一碗一碗地端上桌,雲彤高興地說著她最喜歡的就是醋溜魚,忽然臉色慘白,碗在地上摔個粉碎,手勒著脖子,不像是噎住,像是吃下不對勁的東西,臉因為痛苦而扭曲著。
坐在旁邊的刀隼扶住按著胃不斷呻吟的雲彤,看了看桌上的殘羹和地下打翻醋溜魚,掏出腰袋裡的銀筷往食物探,蒙上一層黑!「砒霜的中和劑?」
「砒霜!怎麼會……總管,趕快去拿來啊!」
「是。」
因為即時催吐和吃下中和劑,所以雲彤沒什麼事,從鎮上來的醫生看過雲彤,診斷調養幾天就可以下床,醫生開了方子之後就離開了。刀隼走回餐廳,下人們正在收拾著中途散會的宴席,請她們稍後再收拾,他拿起銀筷子,把端出來菜餚一盤一盤試驗。
只有雲彤的裝著醋溜魚的碗裡被下了砒霜。
怎麼回事?
「雪狼!」
「啊?」眼前一隻手揮了揮,他才從自己的思緒裡竄出來,「抱歉。」
「我知道你有心事,功夫也比我好,但這裡怎麼看都不是可以發呆的地方吧!」季鵬抓著繩子,指指下頭的萬丈深淵,「到上頭再想吧!」
抓著繩子,在高聳的岩壁旁,雪狼眺望遠方越來越小的山青城。離開山青城進入山區,已經走了好幾天。身為藥師的季鵬一路上教導雪狼許多有關藥草礦物的知識,雪狼則負責對付突然出現的野獸或是幫忙越過困難的高崖或是岩石,很快的翻過了較低的小山,在遇到幾戶人家﹑用野獸的毛皮交換更多的乾糧和火種後,開始往夏日依舊積雪的高山攀爬。
月逐漸滿盈,身為狼族混血兒的兩人都感受到體內力量的變化。為了趕在月盈這段日子上山找尋開在雪地裡的冰晶花,他們抄了捷徑,不走山路而是用登山鎬和繩子攀爬垂直的山壁,直接爬上極高的岩頂。冰晶花是這回最主要尋找的藥材,專門在日照長﹑氣溫低的地方生長,只生長在夏季的積雪高山上,也因為要吸引動物傳播花粉,冰晶花有濃冽的香氣,香氣就是最重要的療補藥材。為了找尋冰晶花,連著幾天他們都在三千公尺以上,滿是積雪的山峰間打轉。
雪狼喜歡雪,除了他的名字裡有雪這個字,還有他喜歡冷冷涼涼的感覺。靈山在冬季會下雪,師娘身體虛,紀子焉很少讓她在冬季出門。小時候雪狼都是桌上留張紙條,就跑到後山積雪較多的地方玩,自己一個人滑雪橇堆雪人,然後把冰娃娃做好跑回風月齋拿給師娘看。長大之後也是在雪地裡學習雪上不留痕的輕功。
冬天刀隼來找他的時候都會帶酒來,剛喝完酒身體很暖和,但是久了反而感覺更冷,兩個人會縮在火堆邊聊天,用雪為主題講一些事情。刀隼說過一個血雪封天的故事:一個族群被人冰封在白色的世界,唯一的倖存者拼命求援想解開封印,解開時卻來不及了,親人﹑情人﹑朋友全部死了,這個人在悲哀下精神錯亂,認為世上再也沒有可讓他心存憐憫的人,於是瘋狂的殺戮,最後被封進一個奇妙的空間裡。
「聽起來很像你經歷過的事情。」
「弔月刀可以解開結界。」
「你被拖去幫忙?」
「不是。」
「你是關係人?」雪狼想了一會兒,「因為他傷害你認識的人?」
「恩。我想殺死他。」那個人沒有自殺是不願辜負當初保護他的族人。當初害死他族人的勢力可能心懷愧疚或是希望解釋誤會,沒有殺他,希望將他關到能夠冷靜後再溝通。刀隼覺得不該是封印而是殺除,除了那個人害死翎羽飄逸的家人,更因為他認為那人如此活著太痛苦了。
人會因為孤單而瘋狂。
他應該不會跟那個人一樣,雪狼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雖然有點尷尬有點不情願,但是紀子焉讓他有能夠歸返的家。如果沒有可以回去﹑依靠﹑等待的人事物,蕭瑟天地中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會消極絕望的瘋掉還是積極樂觀的繼續探索世界?
雪狼知道自己不是太樂觀的人,又很怕寂寞,不曉得落了單該怎麼……
「留神!」
季鵬的提醒讓雪狼霎時察覺雪塊已經撐不住他的體重,手的熱度一點一滴的消融冰冷,手中抓著的雪塊碎成軟泥,往下掉的當兒,雪狼在半空一個翻身,抽出長劍插進身旁的冰壁以減緩落勢,平安落足到十尺下的雪地,想不到看似堅實的雪地卻是鬆軟,下面還有一個洞窟,雪狼腳下一空,像顆雪球似地滾進洞裡。
「雪狼!」靠著繩子,季鵬慢慢爬下崖,確定踩到踏實的土地,撥開積雪,朝洞窟裡喊道:「你沒事嗎?」
「……沒事。」
「可以動?」
「可以。你最好下來一趟。」
「直接溜下來?」
「對。」
季鵬檢查身上的裝備,衣服拉整保護好身體,滑進洞窟中。洞窟開始一段相當陡峭,下降約五﹑六公尺之後,變成平緩彎曲﹑像是溜滑梯般的長隧道,東繞西彎,因為是相當乾淨平滑的清冰,季鵬中途想減緩速度也不容易,足足滑了約一分多鐘才到底部,而底部……
跌進一片冷白色的花海。
「冰晶花!」濃郁的香氣撲鼻而入,狀似六角雪花的花瓣盛開,白玉般的花蕊點著淡黃的花粉,除了兩人滑下來的地方被壓得亂七八糟,其它的冰晶花挺著筆直翠綠的身體,承接著由洞窟上方落下的亮白色陽光。「居然有這麼多的冰晶花……」冰晶花通常生在向陽的岩層夾縫,幽深的山洞不會有,要不是雪狼掉到這裡來,他們也不會發現這麼多的冰晶花。
「我想是那兩個冰壁,正好將陽光折射到下頭這邊。」雪狼望著洞窟頂端的幾個映入陽光的洞,冰壁又將光反射為足夠的光源,延長了日照,水在天然的洞穴岩壁上結成厚厚的冰,維持洞穴裡的溫度。「這香味真的好濃,好嗆人。」
「最重要的就是這個香氣啊!」季鵬眉開眼笑的,「如果能讓病人呼吸到這種自然的香氣最好,但是將病人送上山是很困難,所以將花朵烤成乾貨保存,使用時用水煎煮恢復原來的香氣,雖然效果差了點,但是依舊比一般藥材好用,對於傷重昏迷不易進食的人特別方便。」
「這裡生火不太妥當吧!」雪狼指著洞窟另一頭,「那邊有個向外的出入口,外頭有平台,應該可以生火。」
「你也可以帶一些在身上,出門人應該帶點在身上預防萬一。」季鵬計算身上的工具可以處理多少的藥材,「托你的福,這回可是大收穫啊!」
雲彤休養了幾天之後,魏夫人決定要帶著雲彤到別墅休養。去的人不多,除了這對母女,還有宗談玉﹑刀隼﹑幾個貼身的侍女。或許是想離開潛伏在山莊裡的兇手,或是害怕討論什麼事情時給內奸聽了去,總之魏夫人是忽然說要去,而且是用完午餐就走。宗談玉本來不想去,身為城主的助手,有時他在凌雲山莊真的花了太多的時間,但是發現刀隼也要去,他不想放雲彤去跟刀隼相處。刀隼還沒有雪狼的消息,不願乾等的他想著去那邊過幾天就回來,如果雪狼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回來,應該也會在凌雲山莊他吧!
臨時決定要出門,夫人要交待山莊裡的事情,宗談玉忙著聯絡城裡的朋友交代事情,雲彤因為休養所以在自己的房間用餐,大伙沒聚在一起吃。午餐之後,馬車已經備在門外,雲彤先坐進馬車,宗談玉聯絡完畢,準備騎馬過去,刀隼也來到大門口,獨不見魏夫人的身影。
「怎麼回事?」雲彤從馬車窗戶探出頭,「娘呢?」
「我去問問。」宗談玉打算進去問,卻見總管走出來,「夫人說她不去了,請小姐和兩位先生過去吧!」
「為什麼?不是大家都要去?怎麼現在娘不去了?」雲彤跳下車。
「夫人說晚點再過去。」
「怎麼回事?」雲彤叨唸著,跑進山莊,找到在床上慘白著臉的魏夫人,「娘,妳病了?」
「沒事的。」聽得出說話有點吃力,「只是胃不舒服,妳們先去吧!」
「才不要,我去叫醫生來!」
「別大驚小怪的,只是胃痛,沒什麼,你們先去。」
「哪有這回事!怎麼可以這樣!」雲彤很不高興,「娘,妳病好了我們一起去。反正這次本來就是突然決定,也沒做好準備,取消了也不要緊啊!」
「雲彤,就麻煩妳代我跟他們道歉吧!讓我安靜休息一下。」
做這種事情不太舒服,不過好奇心還是讓刀隼去做了。他溜到廚房藉口找吃的,匆匆將銀筷放進一邊從魏夫人房裡所端出﹑剩下大半﹑下人還沒倒進廚餘肥料統裡的午餐盤試驗,不出所料地看見銀筷蒙上一層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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