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有點無聊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像是被關在籠裡煩躁不安的野狼。刀隼還沒回來,在前廳跟魏夫人聊了許久,很有耐心的回答魏夫人叨叨絮絮的問題,講了兩個多時辰才結束,以為刀隼可能已經在等他了,結果行李已經送到客房﹑總管來問過他行李有沒有短少﹑侍女把清水茶點全部送來了,刀隼還沒出現!他討厭等人不知道要等到何時的感覺。尤其是那個害他在客棧空等三天﹑擔心得要命的刀隼!
坐在窗邊,雪狼望著窗外的庭院。凌雲山莊給他一種不太好的感覺,莊園雖在時間的暈染下,將所有色彩打上一層沉靜的古樸,但是不知道是否當初興建者用色特別大膽,在週山摟抱的綠意中,色彩鮮明的山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會招來不太好的東西。
不曉得刀隼為什麼事逗留在這裡?旅行途中總是會碰見各式各樣的人,為了過日子,他們倆也會作些保鑣之類的事情,護送商隊到下一個城鎮或是兼職獵戶,碰見一些事情也會順手為之,不管是滿足好奇心或是藉機觀察有沒有賺錢的機會。他們都是一起行動,很少會分開。雪狼在鎮上買東西的時候,也有聽過凌雲山莊的事情,都不是搭著好聽的形容詞,雖然魏夫人的態度很客氣,但是不知為何,雪狼不太喜歡這裡。
有人敲了門,「想請教幾件事情。」宗談玉探頭詢問。
雪狼移身讓他進來,「何事?」
「聽說閣下是刀隼的朋友,想向你打聽刀隼的事情。」
「我好幾天沒見到他,不太清楚。」
「請問閣下和刀隼相識多久?」
「有段日子了。」
「兩位欲往何處?」
「這跟你要談的事情沒有關係吧!」雪狼有點不耐煩被這樣問,「你想問他來山莊做什麼,那也是我的問題。他是怎麼出現在山莊,恐怕是你要告訴我。」
「這……」宗談玉有些不甘願地從發問者變成答詢者,「他救了夫人,夫人留他下來住幾天。」
「所以他這幾天都在山莊這裡?」
雪狼語氣中的不悅,宗談玉也聽出來了。「既然你在這裡,那我就直接說了,我並不樂見他在這裡。」
「我們是旅人,在這裡應該不會待太久的。」除非有什麼事情吸引他們才會暫時留在這裡。雪狼不知道刀隼到底是對什麼起了好奇心,在還沒跟刀隼談過之前,他只能說一些模擬兩可的話。「如果刀隼和魏夫人或是小姐有契約,這是凌雲山莊和刀隼的事情。還沒迎娶魏小姐的你,恐怕無權過問吧!」
「是沒錯,但因為我和魏家的關係,我不希望山莊的人受到傷害。」
「我到山莊來只想找回同伴,沒有其它的目的。」
送走宗談玉。雪狼等了老半天還是沒等到人,最後是到山莊的下人來請他去用晚餐,才在晚餐桌上看到刀隼,這種公眾的場合又不能逼問刀隼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雪狼只好聽著雲彤滿場嘰嘰喳喳的問話和說著今天出門跑馬時遇到上回找魏夫人麻煩的那群惡少﹑刀隼如何俐落地把那些人趕走。雲彤說得高興,魏夫人似乎也很愉快,刀隼的表情藏在面具下,宗談玉的臉色不好,而雪狼原本就沒什麼表情。
真正能夠與刀隼講話是吃完飯回房間休息。刀隼像平常相處一樣,把面具拿下來,「你來啦!」
「對啊。」刀隼有什麼情緒都會在臉上,現在的表情絕對不是什麼虛情假意,但是這反倒弄得雪狼更火大,那個笑臉看起來很欠揍,「你在這裡是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魏夫人不是跟雪狼講了一下午的話嗎?那大概把刀隼到這裡來的原因說完了吧!「就跟魏夫人講的一樣啊!」
瞪著滿臉無辜的刀隼,雪狼白等一下午的怒氣差點要爆發。「那麼,我下午所聽到的,你來這邊的理由是你救了魏夫人。」
「嗯。」
「接著她邀你到山莊住幾天?」
「嗯。」
「你就留下來當這裡大小姐的玩伴?」
「嗯。」
「然後你就樂不思蜀了?」
「哪個辭是什麼意思?」有時雪狼講話文鄒鄒的,刀隼有點搞不清楚雪狼的意思。
「你就覺得住在這裡很好就不回客棧了!」這傢伙在這裡跟那個大小姐玩得很開心,完全忘記他在鎮上,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以為呆老鷹出事,結果呢?這傢伙在山莊裡頭吃香喝辣!
依照野臺戲通俗故事,母女看起來一副很想把刀隼招做女婿似的,請他回來還放女兒跟前跟後,更別提那個叫做宗談玉的,這個大小姐的未婚夫已經被晾在一邊了,還被指去幫忙搬行李﹑對刀隼已經是滿滿的敵意。雪狼弄不清楚刀隼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週遭的情況是什麼。「你是當真想留在這邊?」
「留在這裡很好啊!」
刀隼說這話有他自己的意思,不過語言加上音調就不只一種解讀方式,更何況沒有下一句為前一句做詮釋。雪狼白皙的臉上又青又白,僵了好陣子,「你是說,我不在這裡也沒有關係?」
「你不喜歡可以不要在這裡啊!」刀隼不理解為什麼雪狼的表情陰晴不定。
「那……」刀隼到底懂不懂他自己在說什麼!他的意思是反正有雲彤了,所以雪狼留不留下來都所謂?他們才認識短短不到三天ㄟ!這樣三天就打贏了雪狼和他十幾年的交情,要說愛情太偉大還是怎麼樣?「那我呢?」
「回去也很好啊!」
「……是很好啊!」這分明就是趕他走了。既然是這樣……「那我走了。」
刀隼不解地看著雪狼出去,然後隔壁房的關門聲帶著怒氣。雪狼很不高興,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其它的緣故?或者是天氣熱所以脾氣一起變糟了?他覺得這裡有吃有住還免費,除了離山青城太遠﹑不能自由到處跑有點小困擾,基本上都還不錯。雪狼可以留下來陪他當然是很好啊!如果雪狼覺得這裡太靠山區,到城裡不方便,那回城裡住客棧應該也可以吧!如果雪狼住不習慣,他當然不可以硬留雪狼住下來。
可是為什麼雪狼很生氣呢?而且看起來有一點難過……
他不懂,為什麼一向離很近的雪狼忽然變得很遠了?在雪狼還在靈山的時候,兩人之間的實際距離更遠﹑隔個幾年才能碰面或是一同出去走走,都沒有什麼問題啊!彼此都不會讓對方去擔不必要的心,相處得一直都很好,為什麼雪狼剛剛走的時候是很生氣的樣子?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雪狼會不會需要他的幫忙?可是他也沒說……趕快把這裡的事情弄好,回客棧陪雪狼吧!雖然說雪狼不一定要他的幫忙……
「刀隼大哥,我可以進來嗎?要問你明天的事情。」敲門之後,雲彤也不等應門,自己就開門探頭進來問。正好看到刀隼坐在桌邊發呆,發現她進來之後,第一件事不是回話,而是把面具戴到臉上。「你怎麼又把面具戴起來了?」
「戴習慣了。」不想別人看見他的表情,省得問東問西。
「那位,叫做雪狼的……」雲彤直接在他對面坐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他剛出來臉色很不好看,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刀隼沒精打采地坐著。
問不出個所以然的雲彤想講些別的事情,長廊外傳來總管慌張的尋找呼喊,雲彤走到走廊上,「怎麼回事?」
「小姐,又有人來鬧了。」
「談玉呢?」宗談玉是城主的助手,照理來說,他在這裡,城裡的人應該不會挑在未來的城主在這邊的時候來騷擾啊!
「宗少爺吃完晚餐就離開了。哎﹗小姐,妳這樣刺激他……」
「別說這個了,刀隼大哥。」
他嘆了口氣,來到凌雲山莊他就常幫忙趕走一些來擾事的人,這大概就是借住在這裡的代價吧?不知道為什麼,凌雲山莊老是有人來這裡騷擾﹑搗蛋,「如何?」
一看到刀隼有意幫忙解決,總管立刻眉開眼笑,「在側門那邊,下人把門堵上了,那邊太靠近廚房,讓他們進來放火就糟了!」
「多少人?」
「十幾個吧!」
側門附近燈火通明,下人拿木頭將門給加封,避免外頭的人衝撞進來。隔著圍牆的小小石窗,刀隼估算外頭叫囂者的人數──六個,總管未免把人算太多了。聽見悶悶的碰撞聲,外頭的人似乎想將石頭往裡頭丟。
瞥眼,活蹦亂跳的大小姐跟在他身後,興奮地帶著配劍,「城裡的規矩都說了,擅闖他人宅第者,屋主可以自行處分喔!我們殺他個措手不及吧!」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將她的配劍取下來交給總管,一隻手將雲彤推推推﹑推到長廊裡。「喂喂喂!你在幹什麼?」
「待在這裡。」這個小姐難道不曉得她其實是最不應該衝出去的人嗎?
「我是主人ㄟ,應該身先士卒……」一邊總管牢牢抓著她的手臂,一副怕她衝出去的模樣。雲彤有點生氣,想爭辯卻沒有人理會她的抗議。
「給我繩子。」
總管目瞪口呆地看著刀隼帶著繩子,輕巧地在擋門的雜物上蹎足﹑躍上圍牆頂﹑落到外頭,消失身影的同時,外頭一陣驚叫還有哀嚎。
混戰很快就結束,門外響起敲門聲刀隼的聲音。「開門。」
莊裡的人戰戰兢兢打開門,外頭六個青年已經投降,被綁得好好地坐在地上。在下人刺眼的火炬下顯得垂頭喪氣。總管一個一個看著他們,都是城裡的年輕人。
「你們這群人!」跟著探頭來瞧瞧狀況的雲彤看著那些年輕人,忍不住喊道:「我們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你們啊!你們我根本都不認識……」
「小姐,我看請夫人處理比較好。」
「等等,我要先搞清楚,這堆人無緣無故一直來騷擾我家是想幹什麼?真欠揍!」雲彤生氣地過去抓起一個傢伙的領子,「我家也沒去城裡殺人放火啊!知不知道你們這樣是很危險又……」
總管求救地望向刀隼。再給大小姐這樣鬧下去,鬧到一整晚都不會問出什麼答案的。
忽然被點了穴道還被攔腰抱起,雲彤發覺刀隼扛著她往內院走,「你幹嘛!放我下來!我還沒問完啊!放我下來啊!」手腳不聽使喚只剩一張嘴可以哇哇亂叫,而且是刀隼是攔腰抱起,她連咬都咬不到人。
總管萬分感激地目送貴客將麻煩的大小姐帶往裡頭,轉回頭又恢復他盡責的表情。「將這些人帶去大廳,把門鎖好。」
「放我下來!」尖叫抗議聲在長廊裡迴響,驚起夜鳥亂飛。
刀隼將雲彤放在中庭的椅子上,但沒有解開制約。
「解開你點的穴。」
「不繼續鬧?」
「我哪有鬧?」
通常說哪有鬧,就是在鬧,就像翎說不生氣但仍然把他趕出去是一樣的。「妳曉得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妳該回去睡覺。」
「為什麼?」
「太激動且不自量力。」
雲彤啞口無言。好半天,「……好嘛,我知道了……你這話真傷人。」
「明天就有答案了。」
「……也是啦!不過要明天才能知道,真是叫人不耐煩。」雲彤嘟著嘴,「其實我也不用很驚訝。自從我爹死了,我娘……你知道她不是我親娘,主持家裡的事情。我想是因為我爹將一半的家產交給她的緣故吧!爹生前對城裡很照顧,有什麼需要都會捐錢贊助,也都不問錢花去哪了,現在娘比較認真,捐助的錢少很多,鎮上的人就對她很多閒話。」
伸手解開制約,「讓宗談玉處理。」這樣雲彤就可以看見她所希望看見的:未婚夫對她有很在乎的表現。
「可是現在是你在這裡啊!」雲彤拉住刀隼的手,「偏偏這關鍵的時候談玉他回家了,真是好笑,要他的時候他不見蹤影。」
不置可否,「回去睡覺。」推著雲彤,督著她走回房間。大廳方向的燈火還是通明,可能事情還沒處理完。刀隼想到應該去找雪狼追問為什麼剛剛生氣,但如今三更都過了,平常雪狼這時候已經睡著了。今晚外面這般吵,老半天沒看到雪狼出現,說不定是生氣躲在屋裡不出來,蒙著棉被當作聽不見睡覺,可能要拖到明天早上才能找雪狼談了。走回自己房裡,刀隼覺得自己有點兒孤單。
速度急快地收完行李,不想給刀隼撞見,雪狼不走大門也不走紛紛擾擾的側門,直接從邊牆翻牆出去。撿大路氣沖沖地走著,走得很快很急,走了好陣子終於冷靜下來。然後……
要去哪裡?
三更剛過,一個人在荒郊野外,這時去一般人家投宿或是住客棧也不是時候。
尋了岩石空地,撿些柴火,紮營過夜。白天的澳熱,到了夜裡卻逐漸退去,在房舍裡沒有感覺,在野外,儘管有岩石作為屏壁,涼意還是像是水珠般透進衣服,一點一滴地滲入心坎,風聲涼涼地嘲諷著他獨個兒﹑形單影隻,孤零零地像是枝頭上最後僅存的葉子,身邊只有冷嗖嗖的寒風。
不遠處的路上有幾個沉滯的腳步聲,伴著高聲的怒罵,由遠而近,漸漸往城鎮的方向遠去。聽他們的聲音,似乎是一群年輕人由凌雲山莊出來,還受了一點傷。大概因為火光藏在岩石之後,那些人沒有發現雪狼的存在。
好像,他總是被人忘記了,像是影子一般。以前他是紀子焉的影子,存在於風月齋中,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他,任務讓他低調地遊走在城鎮間。或許有人認得他是那個神出鬼沒的殺手,但少有人知道他叫做劍牙雪狼。刀隼是他第一個結交的朋友,也是除了風月齋的師父師母之外最親近的人。可是並不對等,雪狼對刀隼而言不過是尋常朋友,一個可能隨時有人可取代的夥伴。他有點兒懂得紀子焉是怎麼想的,見到自己的伴有了另一個更加關注的對象,會有不舒服﹑不甘心的感覺,差別大概就是紀子焉可以理所當然的宣告師娘是他的,他卻沒有合理的理由說刀隼是他一個人的。夫妻和朋友是不一樣的關係。
他很生氣刀隼不理他,那又何必在乎刀隼?本來都是很自由的,刀隼沒有限制他,也沒有不准他走,彼此沒有任何責任,隨時可以拆夥。現在剩下自己,獨來獨往很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隨心所欲。
自由不就是這樣嗎?他期盼許久的自由?
那為何像個傻瓜,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以前不需要想去哪裡,因為被關在靈山,除了任務哪裡都不能去,一心一意都是等待任務﹑執行任務,後來刀隼出現,帶著他東奔西跑,刀隼向來直接問要不要去,或是幾個地名給他選,他很少主動說要去哪裡,刀隼會挑他可能有興趣的方向走,或是跟著季節四處賞花﹑看星空……
……或許是晚上,所以心情也跟著灰暗,想不出接下來要怎麼辦。雪狼將毛毯裹在身上,躺在火堆旁闔上眼睛。天亮了再想想看吧!說不定會遇到其它的事情,好奇心自然會給予一個方向……套句那個混蛋的話,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去煩惱。
睡不安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在淺眠的狀態,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該起床的時刻,雪狼覺得腦袋昏昏暈暈的,很沒精神,勉強到山青城裡吃早餐,觀察身邊發生的事情:趕鵝人趕過一群鵝﹑一隻狗半夜亂叫早上被主人罵﹑老鼠被米店老闆追打﹑小孩子抱著貓咪玩不肯去私塾被罵﹑醃菜店老闆夫婦吵架﹑一個在屋簷下過夜的乞丐多得一雙破鞋和一碗剩飯﹑旁邊的客人笑說鎮上幾個年輕人晚上在外頭迷路摔到山溝裡摔得鼻青臉腫……這些實在勾不起什麼好奇心。端著喝完的豆漿碗,已經第三碗了,他還想著吃完早餐要去哪兒。
「雪狼,你是劍牙雪狼吧?」
回頭,不遠處有個青年揮著手﹑向他跑過來。那不是蘆花埠的季鵬嗎?「你怎麼在這裡。」
「我打算上山,來這裡採買糧食。」季鵬背著行囊,「想不到在這裡遇到你,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你上山做什麼?」
「摘草藥,有的藥草這季節只有山頂才有。你呢?怎沒看到刀隼?」
「他…他有事情,現在不在。」雪狼的臉沒有洩漏情緒,周身卻泛著一股失群小狼的孤單氣息。好一會兒,「我跟你一同上山好不?」
「可以是可以,你要不要先跟刀隼說一聲?」
「為什麼?」
季鵬一愣,「你們不用打聲招呼嗎?」
「我想不用吧!」反正那個笨蛋也不會擔心他去哪裡,跟他說做什麼!
「你覺得不用就好。」由雪狼的態度推測,七八成是跟刀隼吵架了。季鵬沒多問,「我還沒買東西,如果你要跟我上山,就一起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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