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參加了一場告別式，送走了一個認識二十年的大姊姊。享年五十六歲，正值壯年，但癌症無情地將她早早從我們身邊帶走。那天告別式上，望著她的遺照，一切對我而言極不真實，無法相信她已經離開了我們。
思緒飄回二十年前，她與我們其他四個人同時進入一家公司，因為在這個職場算是「同梯」，加上座位鄰近、也聊得來，很快地我們就成為彼此扶持的夥伴。她原本個性就周到、體貼，加上比我們其他人年長許多，所以常照顧我們，在工作上提點我們、也在我們徬徨受挫時給我們支持鼓勵。加上她自律甚嚴，對工作認真、敬業、嚴謹，更是樹立了良好典範，讓我們敬佩不已。後來我們換了辦公室，座位不再鄰近，但是我有時還是會找她聊聊天，因為這位姊姊總是會分享我的心情、跟我一起同仇敵愾，也會適時安慰我幫我打氣。之後其他兩人與我先後離職去了別家公司，還記得當時我要離職之前，她還跟另一位同事請我吃飯幫我餞行，一方面回想我在公司最後一年的際遇，深感職場艱辛，另一方面也替我高興可以去新的地方，總是有另一番新氣象。至此我們這五個當年「同梯」的姊妹雖然各分東西，當中有人結婚生子，但是還是大約半年聚會一次，聊聊彼此的近況，或是講一講各自職場的是非、或是談一談夫妻關係或育兒心得，這位姊姊都會跟我們一起談天說地，也笑看我們年紀相仿的幾人彼此「吐槽」。若聚會有人帶著孩子出席，她也是對孩子照顧有加，對於這些孩子的近況她也常惦記著。再加上她博學多聞，美食、日劇、星座、運動、旅遊，她都能言之有物，結識這樣一位姊姊般的朋友，真是我們的福氣。
這樣一個處事周到、總是體貼照顧人的姊姊一直沒有遇見好的姻緣。某一年遇到了一個看似不錯的對象，最後也是無疾而終。聽她淡淡地說了那段過程，雖然看似能輕輕放下，但我總覺得那次的經驗讓她對姻緣斷了念，想說到了一定年紀還得經歷這些情緒波動，不如就單身地過活。加上她是長女，只有一個妹妹，人又遠在國外，家裡還有雙親要照顧，責任感重的她，或許那時也已經打定了主意侍奉雙親、往後就獨身度日。想想這樣一個博學多聞、做事能幹、個性謙和有禮、總為他人著想的女子，加上又是愛家顧家的巨蟹座，竟然未能覓得良緣，其實也會替她感到可惜，但或許這樣好的女子，也真沒幾個男人值得她吧？
也或許就是因為她周到、低調、隱忍的個性，讓她總默默扛下壓力，包括工作跟照顧雙親的重擔，而這樣的承擔終究讓她身子受不住。十幾年前，她父親過世，送走父親不久，她就被診斷出罹患乳癌，那時情況已不甚樂觀。我們也是之後才得知她的狀況，因為她總是隱瞞低調，不想讓人知道她承受了什麼。期間她積極接受治療，病情穩定之後，我們還是會三不五時聚聚聊聊。那時我們也是因為她才知道並且開始使用臉書，平常看她在臉書上的訊息，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們也很開心。雖然我明白我們幾個不是她最親近的知心好友，但是以她低調的個性，我們能夠這樣緣牽二十年，也是不容易的情份。
原以為十幾年的抗癌戰役已成功，沒想到幾個月前傳來她一度身體不適送醫急救。其實她這十幾年來即使身體狀況不如前，仍舊是宵旰勤勞，對自己的工作始終兢兢業業，沒有一絲怠慢。即使她說自己已經懂得放鬆，會排好休假自己坐火車去幽靜的地點遊玩或帶著媽媽出遊，但是平常上班時為了做好簡報、完成工作，她也總是熬夜、三餐不正常。這次身體再次出了狀況，讓她開始思考是否該提前退休。我們去年五月中曾聚過一次，現在想來那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碰面。我們那時就勸她退了，該是好好為自己而活。她後來也是低調地辦理退休，我們也是從她臉書的貼文才得知。據另一位朋友說她連東西都沒收走，就這樣默默地離開了她工作二十年的地方，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雖然覺得她低調得令人心疼，但是想想她終於可以不用再受工作的使命感驅使勞碌終日，能好好享受人生，陪媽媽遊山玩水，也替她開心。
但命運就是這般無情。兩個月前，我們又是從她臉書的貼文才得知她因病情復發再度住院治療。密集的療程，她想必承受極大的苦，但是她總是傳達正向的訊息，過了不久告知親朋好友她已出院的消息。這就是她，總是報喜不報憂，我們也寧願相信她病況好轉，因為總希望她能有福氣享受不再為人設想、只為自己任性的好日子。沒想到就在這個月初，某天我在臉書上看見另一位朋友對這位姊姊的悼念文，我整個人錯愕，全然無法置信。隨即我便看見這位朋友跟另一位也常一起聚會的好友之前傳來的訊息，「過世」、「走了」的字眼印入眼簾，我卻怎麼樣也無法將這些文字與這位姊姊連結。她就這樣離世，一如往常地低調，卻讓大家措手不及，震驚的反應已大過悲傷的情緒。某天夜深人靜時，我前往她的臉書網頁，看著她攝影的照片、貼文，那股深深的悲傷才油然而生，因為那刻我才感受到這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往後幾天，每每靜下心來想起這位結識二十載的前輩，我就忍不住潸然淚下，下一次聚會的約定，再也沒有實現的一天。
告別式前幾天，我跟一位好友前去她靈堂捻香。當時看著她的遺照，我不覺得悲傷，因為我深信她已去了更好的地方，沒有了身體苦痛與罣礙，或許是該替她高興。之後我們有緣見到了她的母親。我感覺冥冥之中她安排了我們跟她的母親見面聊聊，讓我們知道她這十幾年來接受療程的心情與臨走前的經過，或許這是始終低調不對人說苦的她，用另一種方式向我們訴說她的經歷。傾聽的過程中我們仍不時淚盈滿眶。想想她這十幾年來應是為了母親堅強地撐著，雖然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多麼悲痛的事，但是我們都知道她已經盡力了，作為一個女兒、員工、朋友，她這一生即使短暫，但是卻留給人深遠的影響與美好的回憶。
話雖如此，告別式當天我還是無法微笑地送她離去。當天儀式簡短，公司代表與同事居多，我們身為三五好友上前捻香致意。不同於前幾天，這次我無法止住悲傷的淚水，因為即使我知道她會在更好的地方，想到我在這個世界已經見不到這位好姊姊，我很難不對「失去」這件事難過。儀式結束後，我們也前去瞻仰她的遺容。二十年的情誼，我想再看她最後一面。然而，再看見她時，我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那已經不是我印象中的她，那消瘦的臉龐，只是一具軀殼，我明白她已經不在這裡，或許正在天上俯瞰著我們，也跟著我們一起難過吧？
她喜歡〝Little Women〞中的主角Jo，所以選擇Jo做為自己的英文名，我在臉書上也稱她為「喬姊姊」。喬姊姊，如今妳已經羽化成仙，希望妳在另一個世界一切安好。感謝老天爺讓我有緣結識妳這樣一位好姊姊。我會記得妳的體貼、善良、正直、親切的笑容與溫暖的待人處事。常常記起妳的好，那份溫暖就仍在，即使妳已經離開，卻仍活在我們的心中，永遠都是那個美好的喬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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