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安兵衛是一心求死的人吧?再看《忠臣藏》重播不禁有這種感覺。與其說他對主子忠心,一心想為他報仇,將死生置之度外,不如說他根本從來沒有想過活著的意義,所以才會一再說著「武士追求的不是怎麼活得心安,而是怎麼死得其所」這樣的話。或許這就是所謂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吧?這齣戲在日本常翻拍成不同版本,我也託木村拓哉的福知道了這段家喻戶曉的歷史,也只看過他演的版本,可是我覺得2001年版的忠臣藏似乎不同以往,因為它名稱是《忠臣藏1/47》,也就是以描寫堀部安兵衛為主,從他的觀點來看生死的問題,讓觀眾思考生命的價值。
中山安兵衛﹝木村拓哉飾﹞在一次武士對決中,拔刀相助一直以來照顧他的大叔,大叔重傷而亡,安兵衛也因一人殺了三個人﹝?﹞而聲名大噪,傳遍大街小巷最後成為人人口中「一人殺了十八人」的英勇少年。後來受淺野藩下的一名武士堀部彌兵衛真誠感動,入贅堀部家,娶他的女兒穗理﹝深津繪里飾﹞並改名為堀部安兵衛,正式成為淺野藩下的武士。淺野藩主內匠頭﹝堤真一飾﹞是一名剛正不阿、清廉愛民的諸侯,也很器重安兵衛。一次內匠頭奉命接待朝廷內臣,繁文縟節需向指導者吉良上野介請教,但是吉良向淺野暗示需收賄才願意指導他。內匠頭不願行賄,吉良便故意在接待的細節中處處挑淺野的毛病,最後甚至設計淺野在接待當天出錯,並且當面羞辱他,此舉使內匠頭忍無可忍,便在走廊拔刀傷了吉良。此次武士間的爭執,本應雙方接受處罰,但是結果卻只有淺野被下令切腹謝罪,吉良因跟朝廷當權者身邊親近人士關係良好得以免罪。淺野懷著不甘與遺憾離開人世,臨終前留下遺言說他並非發狂傷人,淺野家也在主子死後宣布斷絕,下面三百名武士頓時成為浪人,流落街頭。最後包括堀部安兵衛在內的47名浪人武士決定舉事討伐吉良上野介,向朝廷表達自己的不滿以及武士的尊嚴。舉事過程壯烈,最後眾人取了吉良上野介的首級,整件事轟動整個京城,朝廷下令四十七人切腹,也對吉良家做出斷絕處分。這段悲壯的歷史也永遠為日本世世代代的人民傳頌。
故事既以安兵衛為主,自然就對他的個性及心理有許多著墨。安兵衛是個衝動、卻也是個見義勇為的劍客。他是個孤兒,從小過著遭人瞧不起、有一餐沒一餐的困苦生活。這樣的背景造就他從小獨立、堅強、只信自己的個性,但是也同時造成了他個性的陰暗面。他對生命其實是沒有期待的,或許應該說,他沒有真正活過。他靠著堅強的意志力固執地跟生命的逆境戰鬥,可是看慣了苦難的他,卻從來不知道活著的幸福為何,也不覺得活著有什麼意義。對他來說,死了或許比活著還來的有價值。所以當他仕宦的淺野家遭到滅亡的命運,他又再度成為無所依歸的人,他只想殺了奸人為主報仇,也已做好赴死的心理準備,因為對他來說,死得其所才是武士的精神,也是最好的解脫。可是經由跟一些人的互動,他卻漸漸明白自己其實是不知道活為何物才一心求死。當原本跟他一同想報仇的好哥們高田郡兵衛﹝妻夫木聰飾﹞最後退縮,選擇過平常人的生活,不想犧牲自己的生命報仇,安兵衛怒毆他,認為他貪生怕死。之後一幕他怒奔出家門,妻子穗理追上來懇求他不要白白犧牲自己的生命,兩人的對話讓人難過。安兵衛一心求死,穗理卻不停告訴他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他活著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當穗理說活著是有意義的,安兵衛決斷地說沒有時,我突然可以感受穗理心裡的悲哀。安兵衛說:「大家流落街頭,每天被別人笑是蠢浪士,這樣能說是活著嗎?」穗理說:「當然能,對我來說,每天看你鬍渣一點一點地長出來,還有你嚼著我醃的蘿蔔,對我說真好吃,還有你現在就站在我的面前,這些就是你活著的證據啊!」安兵衛卻覺得自己像行屍走肉般,這點讓穗理傷心不已。想來安兵衛的確很自私,他即使有了家人,卻仍舊我行我素,跟自己孤單一人時沒有兩樣,因此傷害了關心他的妻子。他一點也不顧慮妻子的感受,認為生命可有可無,站在穗理的立場,誰都會覺得自己很悲哀,嫁給了一個完全不想為家人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第二個讓他了解到生命的重要是內匠頭的妻子瑤泉院夫人﹝松隆子飾﹞。一幕安兵衛跟瑤泉院的對話,瑤泉院從安兵衛奇怪的言行大概可猜出他跟淺野家的家老大石內藏助﹝佐藤浩市飾﹞將可能舉事為主報仇,因此在言語中暗示安兵衛無論如何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瑤泉院夫人的一番話讓安兵衛動容,之後內藏助的一句話更點醒了他。當他說自己對死一點都不害怕,也能無牽無掛地死,內藏助卻說他很捨不得死。他還有很多事沒完成,也很想再吃哪裡的食物跟去看戲。他對安兵衛說:「不懂得好好活著的人,也不會懂得如何好好地死去。」這句讓安兵衛心中為之一震,我覺得這句是點醒他的關鍵句。一直以來他都把死看得比活著還重要的人,內藏助這番話讓他看清自己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好好活過。如果他真好好活過,體會活著的幸福,就不會這麼任性地一心求死,他應該會有牽掛,也會知道身邊有多少人事值得他活下去。內藏助的話在安兵衛心中發酵,他開始想在死前重溫活著的幸福,於是他去找妻子穗理,希望能再次嚐到她的醃蘿蔔。他在舉事前一晚,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好好睡一晚,於是去妓女富士見﹝松雪泰子飾﹞那度過最後一晚,這表示他還是想有人陪,但是又不想有負擔。跟富士見飲酒時,富士見對他說:「做我們這行每天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每個人都是二十幾歲就死了,這裡頭現在就我最長壽。我很高興能認識大爺您,能夠這樣跟您喝酒。大爺您可要長命百歲喔!」生命如曇花一現的妓女,了解生命的可貴,才會跟安兵衛說這樣的話。一名受現實生活折磨的妓女也懂得好好活下去,想想自己能夠呼吸自由的空氣並且平靜地生活,卻比一名煙花女子更不懂得珍惜生命,安兵衛對富士見笑了一笑,眼神卻有無限的失落。
在舉事當天早上,穗理將醃蘿蔔帶來家裡。安兵衛最後一次嚼著妻子做的蘿蔔,微笑地說著好吃。那個微笑看來是這麼清爽、也充滿感恩。慢慢一口口結實地嚼著蘿蔔,他第一次切實地感受自己活著的證據。每一口食物、每一口空氣,都是活著的幸福,只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體會了。最後討伐成功,眾人經過大街,安兵衛見到郡兵衛跪在街道旁,幾公尺處穗理也站在那。安兵衛走到郡兵衛面前,要他抬起頭來,因為他沒有什麼值得愧疚的。「郡兵衛,我終於了解到,比起死,活著是更加辛苦的。你要無羞無愧地活著。」活著的確是比死更需要勇氣的,安兵衛明白他一直以來求死的心態,或許是因為他根本比郡兵衛更懦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也不知道他擁有了什麼。他看著穗理,眼裡滿是掙扎,或是不捨、或是愧疚,他快速地跑過穗理面前,回到隊伍裡。或許就怕多看一眼,他就會看見自己其實對穗理有多殘忍,也會因此對生命更加眷戀。最後切腹前,劇情安排安兵衛做了一個要求紙張擤鼻涕的動作。這個舉動看似突兀,但是實際上可以顯示安兵衛在死前想再體會一次活著的感覺。他用力擤著鼻涕,就像當初他用力嚼著蘿蔔一樣,那都是想好好感受自己的生命的動作。我們以為微不足道、再自然不過的小動作,都是因為我們活著才能做到。一旦呼吸停止那刻,我們就什麼都不能做了,屬於我們的故事也終止了。我們走了,世界仍舊運轉、其他生命依舊繼續,那這麼一想真正損失的其實就是我們自己,因為我們放棄了繼續感受人生的權利。我想到生命真的是一段很掙扎的旅程。每個人總會遇到走不下去的當口,覺得死就能一了百了,活著真的比死還痛苦一百倍。可是內藏助那句「不懂得好好活著的人,也不會懂得如何好好地死去」卻會讓人思考良久。或許會輕言說死,是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懂活著的意義吧。
最後討伐的場景我很感動。四十七人義無反顧殺進吉良家,與敵人砍殺到天亮。安兵衛最後找到了吉良上野介,激動地吹著哨子告知眾人,並且取下他的首級。我很欣賞木村拓哉在這齣特別劇的演出,我覺得他演出這種時代劇的人物都特別有那股氣質,像之前飾演過織田信長或是在《君は時の彼方へ》演出松平元康﹝德川家康﹞,都非常俊美,而且都能把那種時代英雄的悲涼心境掌握得非常好。因為這樣,我很期待他在電影《武士の一分》的表現,相信他的古裝扮相跟演技不會令人失望的。
除了生死的意義,本劇的選角也是一時之選啊。我最中意的當然是木村拓哉跟深津繪里飾演夫妻。因為他倆之後在《空星》裡被搞成那樣的結局後,我就只能藉這齣戲彌補我的遺憾﹝苦笑﹞。我很喜歡一幕安兵衛跟穗理的父親彌兵衛對決的戲。彌兵衛因希望英勇的安兵衛能入贅堀部家卻屢遭拒絕,於是希望能夠跟安兵衛對決,並開出條件,若安兵衛輸給他,就要答應入贅他家。這本是一場能力懸殊、勝負早定的對決,安兵衛輕而易舉便贏過年老的彌兵衛。但是就在安兵衛贏得比賽想就此離去,卻看見穗理在一旁直盯著他。兩個眼睛都一樣大跟美的人四目相接許久﹝笑﹞,最後安兵衛竟然衝到彌兵衛眼前答應當他的義子,娶他獨生女為妻、入贅堀部家繼承他的家業。此舉讓彌兵衛跟穗理都很驚訝,我在重看這幕也仍舊覺得很不可思議。究竟什麼原因使得安兵衛改變心意?要說他其實是個心軟的人,受年邁的彌兵衛的執著感動也不盡然,我覺得他應該是看到穗理才改變心意﹝笑﹞。一方面愧疚自己竟然為了拒絕一名為了女兒著想的父親而不留情地傷了他,一方面也是看見穗理的堅定眼神讓他一陣心動,所以安兵衛才動搖了吧?看到後來穗理攙扶著父親,安兵衛還是一直盯著穗理,我覺得他應該也是喜歡穗理才會答應入贅。劇裡一段成親的場景被剪掉了,卻是把安兵衛對穗理的情意做更明顯的表達。那幕是成親當晚,安兵衛喝得大醉,在臥房睡得不省人事。穗理進房時發現丈夫睡得正熟,原本挨近想叫醒他,但是發現丈夫沒有反應,於是便想起身讓他繼續歇息。沒想到這時候閉著眼睛的安兵衛卻一把抓住穗理的手並拉近自己的身邊。穗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是隨後也溫柔地笑著注視著熟睡的安兵衛。不論安兵衛是否有意識,我覺得那個舉動都說明了他對穗理的感覺,不敢當面表明,又不想讓對方走,所以就有了這樣有趣的反應。那幕穗理跟安兵衛說要珍惜自己生命的場景裡,安兵衛面對著關心自己的妻子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一把抱住妻子的反應我也很喜歡。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木村拓哉跟小深的感覺很搭﹝笑﹞,所以兩人雖然只有幾幕對手戲,可是每一幕都很經典,讓我留下深刻回憶。2001的安兵衛到2002年投胎轉世成為片瀨涼,跟穗理變成的堂島優子在《空星》是那樣的悲慘結局,實在太過分了啊>0<!
木村拓哉跟松雪泰子小姐也是很難得的合作,我對松雪泰子小姐也很欣賞,不過這次重看這齣戲就開始產生錯亂,看見她就想到她跟堤真一合作《Beginner》,小深跟堤真一也合作過《愛的力量》,看到堤真一跟Takuya就想到《Good Luck》,看見Takuya跟佐藤浩市就想到《Pride》,看見妻夫木聰跟木村拓哉的對手戲遠處還站著小深,就想到「沒想到在幾年後郡兵衛跟穗理會在《Slow Dance》中變情侶」﹝爆﹞。真是一個亂啊XD!看來這齣戲不僅在當時討論了生命的價值,也是預告了其中的演員將來的合作啊﹝笑﹞!也算是預知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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