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一般沉默 主要作為武俠小說書寫者沈默與讀者溝通的園地，並藉由網路的擴散力試圖把某些乾淨而認真的存在予以推薦，希望能夠提供截然不同的視野。

374愛的鼓勵 6訂閱站台

　

　　　　　　　　　　　　沈默／寫

 

　　六〇年代是島國武俠小說的黃金十年，這時期裡百家爭鳴，有諸多武俠人如司馬翎、臥龍生、諸葛青雲、獨孤紅、司馬紫煙、東方玉、上官鼎、……據說此全盛時期有幾百人在生產武俠，而七〇年代屬於萬丈光芒的古龍，八〇年代金庸小說在台解禁，立即瘋狂（其實金庸五〇年代就開始寫，在香港便有盛名，後來盛行華文世界的新版金庸在七〇年代修訂完成），同一個十年，多產量大詩意深情的溫瑞安也趁勢崛起，九〇年代則是完全是黃易的玄幻武俠大道獨行，但武俠不再可同日而語，已是日暮，是近黃昏的景觀。八、九〇年代人們對武俠小說的興趣全面轉移到香港徐克等人的武俠、功夫電影。其後武俠小說雖還有溫武作者群、喬靖夫、鄭丰等前仆後繼，但似乎太遲了，遠遠地太遲了。

　　更後來，戰鬥是屬於日本漫畫的，從《北斗之拳》、《孔雀王》、《七龍珠》、《JoJo的奇妙冒險》、《魁！！男塾》、《幽遊白書》、《功夫旋風兒》、《潮與虎》、《修羅之門》、《刃牙》、《第一神拳》、《烙印勇士》、《龍狼傳》、《寄生獸》、《神行太保BOY》、《神劍闖江湖》到眼下的《Hunter X Hunter》、《火影忍者》、《航海王》等等，全是對戰鬥的定義、規模與型態的一再翻動革新，當然了如今對戰鬥的認識、想像與追索，又好像從日本漫畫轉進到好萊塢的漫畫英雄改編電影，不只是Marvel的鋼鐵人、綠巨人浩克、美國隊長、黑寡婦、金鋼狼、X教授、萬磁王、雷神索爾、死侍等等而已，還有正在急起直追的DC英雄群，包括蝙蝠俠、超人、神力女超人、閃電俠、水行俠……

　　而武俠小說不僅僅被市場摒除在外，且還彷彿失去定義、塑造和探索戰鬥的能力，無法跟電影、漫畫、遊戲等等後起之秀競逐，完全被壓著打。然則，回過頭去瞧，現在這些戰鬥主義文本所開展的特質，在往日時光的武俠早已實踐過了，就說《航海王》吧，一邊玩情感至上論，總是渲染著友情親情的絕頂重要（動不動就要歇斯底里淚海滿面，人物相互犧牲，或大喊著要活下去），一邊是天崩地裂的戰鬥狂熱，城鎮與島嶼隨隨便便就能毀壞，跟六〇年代大搞灼熱情感（有些濫情）與激烈決鬥（不免殘暴）的《天佛掌 如來八法》幾乎無甚差別。

　　看看邪神厲勿邪施展只有一招的阿難神掌的場景吧：「然而這些凌厲的攻擊，卻都慢了一步，當先的六騎駿馬，與後面十二匹鐵騎，與那十八名馬上的金衫騎士，卻在這些凌厲的攻擊到達之前宛如被一隻碩大無朋的魔手猛力掃拍了一記，又似踏在數千斤的火藥之上，轟隆一震之下，全然活生生的被震飛空中，人仰馬嘶，鮮血迸濺，龐大的馬身與金光閃閃的人影在雜亂的摔跌、撞擊，情況慘烈至極！」果真邪神出手，必屬絕殺。這鬼神一般的威力，在《功夫》最後從天而降的周星馳在地表上對著梁小龍所飾演的火雲邪神平平推出一掌，倏地房樓塌出一個掌形凹洞不也可以見得。

　　種種凡此，皆令人品味體驗到戰鬥宛如極樂的究極快感。

　　而認真比擬的話，《天佛掌　如來八法》的曠世激戰與原哲夫、武論尊合作的《北斗之拳》和板垣惠介的【刃牙三部曲】（《刃牙》、《刃牙Ⅱ》、《範馬刃牙》）還是比較接近的，都是強調激烈灼熱狂暴的肉體性，前者最著名的是以高速拳打指插攻擊穴位使敵人內爆的北斗百裂拳，後者在刃牙對上號稱地表最強生物的父親範馬勇次郎時文字旁白著：「把自身遠離危險　制服敵人。　那就是武。　那就是術…　把要害集中的人體正面──　完全捨棄了防禦，　暴露在危險上。　最早那種事　不是武術　連格鬥技都不是。　是強的比較！　男子漢的比較！」柳殘陽的暴力男兒世界則這麼寫：「在刀光劍影中，在血肉橫飛下，才能纖毫畢露的揭示出一個人的本性來。」讀起來都有相近的氣味，不是嗎？

　　說起慘烈感，川原正敏的《修羅之門》也不遑多讓，陸奧九十九與神父雷恩的終極決戰，一個是雙手被廢，仍可極速移動使出絕招四門．玄武（先分身為四人幻影，實體繞往敵人身後，以頭顱撞擊其後腦），另一個則是劇鬥中野獸般咬下對方手臂的肉，這跟《天佛掌　如來八法》的野獸派戰鬥氣氛不也很像嗎？再說吧，名為邪神的人物，創造了天佛掌，乃邪（神）與（武）聖的結合，與雷恩的神父面貌底下蟄伏著殺人怪物般，可說是彼此呼應。而厲勿邪也很清楚自身的暴力反應：「已經有六十多年，邪神的雙手沒沾染上一絲血腥了，他明白自己只要開了戒，只要聞著血腥氣，那一股原始的，流循在血液中的殘酷意念就會被喚醒，就會冷漠而瘋狂的重演往年曾使多少人不忍目睹的悲劇。」是以，柳殘陽總透過邪神與姜青之口，屢屢提到寬恕與愛，在強大的暴力外，追求著仁的可能性。

　　另外，姜青原是名醜少年，因緣際會下變成俊美男子，但總是遲疑躊躇，像有心理創傷似的想著，「……假如我依舊是以前那醜陋的模樣，只怕這少女目光中所蘊的神韻，將會大大不同了；她會驚異的瞪著我，然後，又厭惡不屑的轉過身去，心中在罵，那裏來的這個醜鬼，看了就使人嘔心。……」醜到俊帥的翻轉是柳殘陽的神來之筆，一舉揭開世人的荒謬絕倫。這跟夢枕獏的暴力格鬥名作《幻獸キマイラ》恰好相反，後者的主人翁大鳳吼係因自身的異常俊美反倒惹起霸凌對待的少年，「又是這樣。大部分和大鳳同年紀的男生，第一次見到他時，總會出現同樣的反應。他們先是對大鳳的美貌感到吃驚，接著便本能地對大鳳產生憎恨。」

　　唯正由於姜青是從醜到美，所以有著柔軟、憐惜和同理心。在殘酷江湖，他總是本著非萬不得已不可殺之心行走，只可惜武林就是武林，火雲邪者終究得要面對更多的挑戰與敵意。然就像《幻獸キマイラ》引用的說法：「我要是不夠堅強，就無法活下去。我要是不夠仁慈，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或許，《天佛掌　如來八法》的戰鬥意義終歸是想要通往此一艱難無比的明亮良善境界而去吧。

 

 

　　此推薦序收錄於柳殘陽《天佛掌　邪神門徒》，

　　日初出版與Readmoo獨家電子書上市，

　　購買網址：https://store.readmoo.com/campaign/2016/12/the_buddhas_palm/in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