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蕾緊躡康披壤不放。
康披壤急行許久,見還是擺脫不下司徒蕾,凶心一起,停下腳步。
司徒蕾飄然俏立。
康披壤惡形惡狀:「[白手]!休得迫人太甚。該好生珍愛自個兒的一條命!」
「死生之數,猶是未定。」司徒蕾並不受激。
司徒蕾輕鬆至極、倚月凝笑的模樣,讓康披壤肺底炸起的怒意,愈愈地爆跳。
「好!好!好!既是未定,那康某就讓它成為定數。受死!」
康披壤遽然發動攻勢,直撲司徒蕾。
司徒蕾早有準備;長袖一飄,雙劍待要刺出。
驀地!
一個沉冷的,忽遠忽近、非遠非近──距離化滅為零──的嘯聲飆揚。
「大哥!」司徒蕾喜著喊。
康披壤收手急退;竟有人潛至近處,他才發覺?是來人太強?還是,他過於專注眼前的司徒蕾?(大哥?她喊的是大哥?司徒小賤人叫的是大哥?是司徒千秋?[黑手]司徒千秋?是他?是他嗎?………)
濃郁的暗夜底──「老匹夫,就讓本盟主來會一會你!以窺生死之定數,何如?」
聲止,人至。
幾句話的時間,司徒千秋已到了。
來者正是驚冠黑道、一方雄豪的[黑手]!
暗處,走出一裳黑墨的司徒千秋。
司徒蕾一盪,落在司徒千秋身側,喜孜孜:「大哥,你出關了?」
司徒千秋愛憐的覷了司徒蕾一眼,答非所問:「小妹清瘦不少啊…」
司徒蕾嘴角抹上一縷微笑。「大哥才是哩,喲,恐怕減了有一攤竹的重量唄…」
司徒千秋夷然一笑道:「小妹以前定是嫌大哥贅肉太多?」
司徒蕾嘻笑道:「小妹可沒這樣說噢…是你自言自語來的。少冤枉人家!」
「哈哈哈…」
空虛間揚盪起司徒蕾久未得聞的豪野霸笑。
大地之上,漫漫的都是他──司徒千秋重出江湖之後的凶然戰意。
戰•之•笑。
──睥睨蒼天!!!
康披壤看不慣司徒兄妹對他一無所視的囂然。他陰惻惻笑著。
笑裡藏刀的笑法!
「也該敘舊完了吧,兩位?」森森的,像是一股陰風颳進骨子。
司徒千秋黑衣浮動,「康披壤?」
「沒錯。本官正是康披壤!」
冷冷掃康披壤一眼的司徒千秋,說道:「本官?哈…你要明著來?還是來暗的?」
康披壤的臉色,漸形猙獰;被戳傷猛獸所呈顯出的惡意。「你們定要留下康某?」
司徒千秋所謂「明著來」,指的是康披壤用他武林人身分,接受司徒千秋的挑戰;「來暗的」,則是意指司徒千秋甘冒大逆不道罪名,屠去康披壤這個擔任【龍騎】重要職位的官員。
不論明或暗,司徒千秋俱表示決意要留下康披壤──留•下•他•的•命!
「不是我們。是我!你放心。[黑手]從未與人聯手。不會例外。你可以選擇。」司徒千秋像是不把即將展開的一場惡戰,放在心底,十足自信的口吻。好狂、好橫、好霸的胸懷!
康披壤神情急快瞬變,紫青不定。而後,方纔語道:「我是康披壤!」
「好!好漢子。」司徒千秋傲然笑說。
司徒蕾哂道:「很聰明的抉擇。」
司徒千秋旋即會意,「不論如何,他總是做了該做的抉擇。這便足夠!」
康披壤抉擇了武林人身分。而非【龍騎】六大佬。換言之,即是私鬥!
司徒千秋所言好漢子,乃是江湖人慣有態度。武林人就是武林人!不拘不羈,行事快意恩仇,死如生、生如死,一笑盡抿殺身之苦………司徒千秋一向喜歡直•接•的•痛•快。是以,才讚譽康披壤拋棄武官身分的抉擇。
然而,司徒蕾的著眼點,卻是不同。她明曉,康披壤是隻狡滑至極的老狐狸。他選明著來,並非純粹為武林人的自恃自尊。實是因若他選暗來,勝是完成一場仍算失敗的任務──因為,他奉命達成的任務,是招降司徒千秋;敗卻是成就司徒千秋當代霸主形象的更進一步,於他卻半點好處亦無,只會臭掉自己名聲,抱著【龍騎】這塊被武林人及平民唾棄的死招牌,遺悲萬年,究竟能有什麼好處?!………但若康披壤選擇的是明著來,那麼不論勝敗,至少他都還會是眾人眼底的一條好漢。
只•是•死•或•者•是•生•的•結•局•不•同•罷•了。
司徒蕾再怎麼想,都覺得康披壤真老謀深算。更何況,這樣的抉選,好容易地就能贏得司徒千秋的好感。如斯一來,或者司徒千秋說不準會饒赦他的命。好個一舉數得的如意算盤!
司徒蕾忍不住想點醒司徒千秋。然而,她一望之後,發現──
司徒千秋雙眸,正滿滿盈著湛亮、清空般的眼神。
那是司徒千秋洞悉一切的表情。(大哥該相當明白康披壤肚底的壞水。只是,口頭不說破罷了。這麼一來──當然萬無所失。)司徒蕾憬然而悟。於那一瞬息,司徒蕾知曉今日康披壤休想安然離開。
死•亡,將是康披壤與[黑手]動手之後的──唯•一•註•記!
司徒蕾退開。她相信大哥。她、相、信!
她確信無論這隻老狐狸如何狡滑,都難以逃過[黑手]的手。都難以!
那雙死神之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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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許久之後,沈寒水突然停下步伐。
恍若纖弱小草般的一雙瘦腳,顯得有些顫巍巍。
沈寒水忽而緊張。
眼底迅速累積懼意。
像在漲潮。
但沒慌。
緊張是由於他驟地看到一對眼睛。
一對好古怪的眼睛。
他不慌,卻是由於他不需要慌,亦不能慌!
遭受生命沉重打擊的他,早誓言要忘捨慌的感受。他要忘!
忘慌、忘憂、忘情、忘悲、忘痛、忘欣、忘戀、忘苦、忘心、忘人、忘天──
忘!
忘盡所有。但絕忘不了武,及仇。
他不能忘武。他需要武。很需要!
因為,他不能忘仇。
仇,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存、他的生活。
就是一切。
一•切!
所以,他不慌。
他不但不慌,反而很注意很大膽很直接地凝視那對怪眼。
怪眼很怪。怪在那裡?
怪在那雙眼,竟是綠的。
綠眼。碧眼。磷眼。
這樣的夜、這樣的林、這樣的葉。
夜深也森。
林暗也陰。
葉凋也零。
沈寒水卻遇到那一雙眼。
那雙綠眼!
眼綠。但也紅。慢慢的紅。
他知道,他很不妙。
因為,眼睛的主人,緩緩探出身子。
那是一隻獸。
猛獸。
看來牠似乎很餓。所以,亦是餓獸。
餓獸通常很危險。因為,牠們隨時都準備吞食;吞食所有看得到的食物。
更何況,這隻獸是虎。
猛虎。餓虎。不是夢虎。
是以,他很危險。他並非造夢。他是真的陷入危機險域。他再一次確認。
死•亡•的•危•機!
沈寒水,現在很危險。
非常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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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千秋往前跨一步。
他們倆兄妹一進、一退,默契十足密合──可怕!
看著司徒兄妹的目光、動作,康披壤的心胸,泛上陣陣惡寒。像是生命某個瞬間閃過的闇鬱;巨大、孤單的無依。他開始明白,卻又就此跌入一場夢魘。因為康披壤懂得,司徒千秋的殺意──[黑手]的心,正欲截下他康披壤未來之延續──曲線斷落──活著的可能性。司徒千秋根本不可能心軟!司徒千秋絕不會放過他!康披壤好明白地意識到這點。
讓人昏眩的狂亂。
康披壤感受到極度驚懼。這輩子從未真正咀嚼過,僅偶爾於手下亡者之眼讀過。
關──乎──死──之──瘋──狂!
曾經那麼多回他總以為死這回事離他可遠著。像是地搆不到天,天也沾不到地的邊兒。無止盡的黑暗,離他好遠、好遠。遠得彷彿夢底的月,一如虛妄之影。而今,他卻──「正在經驗著」。颼颼的冷風,從地面以下的深谷,幽幽地吹進體內──瞬忽化若一只皮囊,被刀鋒般寒冷,飽滿地充斥。踏過許多屍身、走過許多死亡、邁過許多腐朽,卻不曾臆到自己或有這麼一日,亦必步進死亡之域。康披壤感覺得到軀殼的天翻地覆──胃劇烈蠕動、腸子蛇似的糾結、汗川流不息地分泌、………康披壤被烙印──當他感受到死亡灼熱的呼息攪亂他的軀體致使顫慄不絕的那一刻起。
敗和亡密切的,一如標籤,貼實於人生。
──恍若字之本義和語詞解釋的結合。
然而,即使如斯,他還是不能逃。
逃就是亡。不是逃亡之走。而是逃亡之逝。一逃即逝。康披壤很清楚這個後果。
比誰都清楚。
因為,司徒千秋是高手。因為,司徒千秋是強者。因為,司徒千秋是司徒千秋。
於〈〈武劫〉〉榜外第一人【黑盟】盟主司徒千秋面前,他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貪生渴望。否則,將會結束;一切都將結束!在他有一絲一分想要逃離當場的心意之際,死亡之風必會於瞬間底,將他捲入地獄。
永劫不回的地獄。
業火將焚盡他的生命之燭──一點一滴的焚盡!!!
因為,恐懼。因為,生與死。因為,卑怯的氣勢。因為,對於曾經的眷戀與貪求。因為,意識的底蘊裡還藏有一份不滅的生存之野望。因為,這種種的一切都將結束。因為,他所不想結束的一切而結束自己。這多麼諷刺!
他康披壤好歹也是霸道一世的梟雄人物。他能死得這麼窩囊?能嗎?
不•能!他不能。
康披壤的氣勢,猛然暴漲。決心已然下定。
搏他一舖、賭博似的下定!
司徒千秋笑。再度霸笑!他看出康披壤不顧死生、決意一戰的心念。
「甫出關就能遇上強手,看來本盟主的運勢,倒也不差。小心了!」
司徒千秋準備出手。
康披壤怎敢讓司徒千秋奪得先機──他搶先出手。
[硫陰技]懷著同崩同殞的大滅慾心,襲往司徒千秋。
司徒千秋也動了。
久違、絕橫人間的[掌•斷],與宛若天神般的擊殺氣勢,再度於天地騰湧!
黑裳恍惚。人間飄離。光電湛閃。
無盡深沉的墨黑,彷彿被他扯動──夜,遽的像被剝下一塊肌膚。原本均衡的濃淡度,剎那間產生變異。強漩的斷裂力量,充盈於天與地。邊•緣,不再是邊緣。而是中心:滅、寂、死的中心。
康披壤想不到司徒千秋竟比傳說中的司徒千秋──還要傳說!
司徒千秋竟已強到這種境地。
他真的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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