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滔水激起時;霍然被海浪拱起來的縱羽思,現出髮與眉。
在眾人驚喊時;依然被海浪托昇著的縱羽思,露出眸與笑。
在里摩天駭時;遽然被海浪上湧抬的縱羽思,浮出手與身。
縱羽思的足部,沾著海水,猶如踩著實地一般,毫無礙阻。
縱羽思又笑。他對著里摩天笑。
里摩天怔著。
此時,縱羽思那照理說,該是騰空於不著力的海滔上的身子,已上浮至船頭;與里摩天面對面,相互瞧著。
里摩天不能自抑地,低頭看向縱羽思的腳。
縱羽思的兩足,好像陷空似的;於腳與海的接觸部位,有一環又一環的波紋,生生不息的往外泛開。
原來,縱羽思將真氣注入雙腳,造成與海浪相隔的一截空間,使他能自由悠立於狂波之上,而不搖不跌。
好強的[天涯孤客]。好強!真的好強!強得不可思議!
縱羽思的修為,竟已練至可將真氣凝於,身體任何一部分的超高境界;也因此,縱羽思的雙足,才能頓立於浪頭,而能不墮不滅。
好可怕的絕世功力。他真的勝得了,眼前這幾乎不能說是人的男子?他•真•能?里摩天開始質疑。
里摩天感到,他所執著的勝利與生命,正慢慢捨他而去。
縱羽思的雙手,伸出。
里摩天下意識地退步,兩拳逕揮。
同時,他的心,忽然一顫,且一痛。
里摩天知道,那是油竭燈枯的警訊。他的肉體,正在向他提出戒告。里摩天卻已不能理。他狠心一運,真氣飛旋。
[殘幻魔飆]再起。
霎時,風狂氤氳,勁氣飆天。
縱羽思往前踏了一步,立上船頭。
縱羽思腳下的捲滔,忽然一懈,跌回海裡。
縱羽思兩手,右掌斜外,引;左掌側內,卸。
里摩天只覺自己發出的拳勁,被一股雖小,但卻十分凝縮的力量,吸引過去;且,又另外生出一道潛勁,推卸開他的拳攻。
[極手牽濤扯狂浪]。
[海夢]之一。
里摩天的勁力,在縱羽思奇異的吸、卸兩勁的融合作用下,頓化無形;根本沒能對縱羽思造成傷害。
縱羽思右腳跨出,又走一步。
膨大森冷的殺機,瀰然。
里摩天一縮足,不覺地又再往後退了半步。他長一吸氣,勁運周天,左拳直伸,右拳搭於腰際。他的氣勢,呈現大幅度的狂湧。
空間又是寸寸脆碎曲扭。
縱羽思左足伸跨,步伐又前。
氣機更是攀揚的驚人。
滿場都是,他[海夢]那獨特的宛若有生命似的勁力,盤旋著。
漫擴與扭滅。
一種創生與一種破壞;同時作用於空間裡。
里摩天「呵呵」怪叫。隨即,他一聲狂喝:「殺!」
右拳旋轉轟出;強大的勁氣,滿滿填入他的身前,逕襲縱羽思。這是,[殘幻魔飆]最極盡的最後一式。
縱羽思兩眼一閤,又開;精芒爍燦。
他嘴角綻著一縷笑。他的衣裳,緩緩拂動著。
里摩天的螺旋右拳,捲開層層凌凜的風勁,打向縱羽思的心臟。
對於里摩天這已超越速度與力量的極限,所轟出的一拳,他不可小覷。所以,[海夢]的強招,便要使出。縱羽思兩眸凝光。
[雲心海天夢森藍]。
縱羽思全身衣袍漲起,如氣充球一般。由他體內,往外擴發的縷縷雲氣,四處散溢。
里摩天的拳,卻在此刻,長出許多的幻。
他的拳,生幻;生出幻境。
幻境叢生。
幻感鏤心。
幻味塞體。
縱羽思只覺,自己正身在一個奇異扭曲的空間,不由自主地徘徊著。縱羽思明曉他已陷入,里摩天傾盡全力,所擊出的[殘幻魔飆]裡。
正因為他清楚,所以不亂。
縱羽思一聲長笑,激起漫天亂音。他先前凝聚的真氣,一個吐放;悉數披散開來。
那鼓漲的服袍,一下子消去,恢復原狀。
空間陡然闊大。
闊如蒼宇。
那就像是一片天空,驟然膨漲且墜落般的,塌往里摩天。
里摩天赫然發覺,他的眼耳鼻口舌五官,以及精氣神知感,都被一股寬然無涯的勁氣,緊緊封閤住;就像一場膜,粘在面上一樣。
繭。
對。那就像是一個繭。
一個氣繭。
里摩天覺得,縱羽思的氣勢,如繭;如繭般鎖禁著他。
於是,里摩天的拳勁,全被圍入、全被解去、全被釋出。
縱羽思單憑氣勢的放湧,便已壓倒里摩天。
縱羽思一掌拍出。
里摩天心驚肉跳。
因為,他看到雲。里摩天看到縱羽思的掌,有雲。
飛雲,入掌。
掌擁,流雲。
里摩天知道,他不能坐而待斃。他一定要掙扎。里摩天強迫自己動;於密密纏綁的氣繭裡,勉強地動。里摩天好不容易,奮盡一絲餘力,打出一拳。
一拳迎上一掌。
掌柔,且若雲。
拳捕不到掌。拳捕不到柔。拳捕不到雲。
掌閃過拳,鑽入氣繭。
里摩天怒叱。他怒。因為,他不能閃不能躲不能避。所以,他叱。
他的所有動作,都已被繭封死。除了他的手,他什麼都不能動。他能動的就只有,他的手。里摩天微縮手腕,肘對縱羽思的掌,猛然砸下。
縱羽思依然瀟灑。他的掌,又閃、又飄、又盪。
里摩天的肘擊,毫無意外的當然落空。
縱羽思的掌,已要印進,里摩天的胸膛。
森冷的殺機,瀰漫著。
里摩天自度已無生機。所以,他拼。
他拼死要拖縱羽思一起-----
一起死。
一起。
死。
侧
縱羽思的雙眸,有夢。
藍色的夢。
藍夢。
藍夢冷。
森冷。
冷無情、冷無人、冷無心。
心。
縱羽思的心,如雲。
如雲無拘無羈無束。
如雲自由自在自然。
那是,雲心。
雲也生於掌。
雲掌。
難以擒拿的雲。
浮雲四逸的掌。
掌雲。
天海之際,有雲、有心、有冷、有藍、有夢。
兼蓄剛柔,雜揉所有,併合一切的[海夢]。
[雲心海天夢森藍]。
海的夢。
海。
夢。
侧
里摩天見證。
他見證了,海的夢的瑰麗曼妙。他見證了,海的夢的無跡無端。他見證了,海的夢的天涯一方。他見證了,海的夢的漂流奧幻。他見證了,海的夢的極限超凡。
因為,見證;所以,他開始崩毀。
因為見證,來自於掌。
縱羽思的掌。
就在縱羽思的掌,印入里摩天的胸坎時,里摩天見證了,[海夢]的無限與超越。
里摩天終於知道;[天涯孤客]縱羽思的孤寂,以及他的海之夢。
里摩天終於知道;在死亡噬靈的那一瞬裡,知道。
里摩天終於知道;夢的美與夢的真實。
那樣的夢,真的很美。真的!
這是,里摩天最後的意識。
最後的最後意識。
里摩天死去。
因為,夢。
侧
生命,本就是一場孤獨的寂寞之旅。
沒有人能例外。
所有的人,都在一段段、一場場的漂流裡,渡過他可能選擇,或可能被迫的生存歲月。
他,縱羽思也是。
他也是一樣的孤單寂寥、也是一樣的有生與死、也是一樣的會痛會悲、也是一樣的被生命的格局擒縛住、也是一樣的於人間裡癡癡尋尋自己的夢與天涯;他跟多數人一樣,沒有分別。
然而,不同在於,他執著且快樂。
他執著於他的夢。
他快樂於他的夢。
他的生命裡,有執著亦有快樂。
因為執著,所以快樂;因為快樂,所以執著。
他的執著,已無所謂的貪枉。
因為,貪枉也是執著的一種。
貪枉不再是貪枉。貪枉已然超越貪枉。貪枉祇是執著的一層面貌。
他的快樂,已無所謂的痛苦。
因為,痛苦也是快樂的一種。
痛苦不再是痛苦。痛苦已然超越痛苦。痛苦祇是快樂的一個面相。
同時,他也孤獨。
孤寂也是一種快樂,一種執著;亦是一種夢。
一種破空的快樂。
一種超然的執著。
一種覺悟的悲夢。
孤獨是生命的本質。
一個絕對的絕對本質。
一個唯一的唯一本質。
人必然孤獨。
而他是人。
於是,他知他覺他悟。
既然,這個生與死的格局,是他無以突破的。
那麼,他就別管格局;也別管生與死。
他該忘了格局。
他該活在當下。
忘而活。
他該!
侧
當下不是現實。
現實有自己,也有別人;有別人的注視與識感。
當下,沒有。
當下有自己,但沒有別人;別人不存在;不存在所謂的別人。
當下是一種純粹。當下是一種體悟。當下是一種超越。
純粹的體悟的超越的當下。
純粹的意識。
體悟的靈智。
超越的思索。
當下已將格局抹去。當下已將生死剪去。當下已將人拋去。
當下就是他。
當下只有他。
當下唯獨他。
侧
縱羽思的悲夢,不悲。
因為,覺悟;所以,不悲。
悲,已成一種態度;一種憫視的態度。
無關於,人的生死離別苦難劫哀痛楚喜樂;而是,對乎生命整體的憫視。
所以,他開始尋兼併孤寂、執著、快樂的夢。
終於,他遇到海。
他遇到他的夢,海。他遇到。
孤寂而執著而快樂的遇到。
夢海;海夢。
他在海,找到他的夢。
他在海,找到他的孤。
他在海,找到他的執。
他在海,找到他的樂。
他在海,找到他的天。
他在海,找到他的涯。
這就是,海之夢。
他用海夢洗滌他的一切;重新造就出,另一個嶄新的生命。
那就是[天涯孤客]。
以往於陸地掙扎的縱羽思,已死。
現在于海天跳躍傲嘯的縱羽思,才是真正的縱羽思。
[天涯孤客]縱羽思。
真實的他。真實的海。以及,真實的夢。
侧
里摩天死去。
因為,夢。
因為,縱羽思透由[海夢],傳予他的夢。
那個夢,悲拭了他的人性的貪婪嗜殺極惡。
那個夢,悟清了他的生命的虛妄無方不實。
那個夢,終結了他的意識的執念仇恨殺意。
所以,他死。
死於夢。
一個他永遠也無法擁有的夢。
侧
數個小時後。
[海之刃]。
他們躺在船上。
十九個渡過死生的人,齊齊癱於船上。
海,再度恢復平靜;且藉由清然的風,來撫慰著歷劫歸來的他們。
他們彼此有著不同的表情。
但相同的是,一種歡欣。
一種無悔的歡欣。一種獲得的歡欣。一種生存的歡欣。
然後,笑。
他們大笑。
十九個人齊笑。
只因生命的歡樂,仍然擁有。
所以,他們笑。
縱羽思的心,在這時,忽然閃過藍鯨的影子。
因為,他們的笑,很像是藍鯨的笑。
一種與生死同遊、與自然調和、與天地不朽的笑。
於是,[蝕空島]之戰,在海的狂嘯,與十九人的悠揚笑聲裡,落幕。
侧
這即是,不敗傳說[天涯]的第一則。
第一則讓人迷醉的不敗。
傳說,還未終止。
傳說,還在發生。
傳說,還在傳說。
完稿於87,9,6,(日)
再訂於87,10,23(五)
三訂於87,10,27(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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