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白少雪與瑪那貴在顛簸中,作著死生存亡的纏鬥。
麗空劍溢浪出的層層濛光,於藍天下,顯得十分燦豔飛炫。
瑪那貴的[撕心雙抓],卻怎麼抓都抓不著,白少雪的影子;更遑論是,白少雪的心法劍意。
白少雪麗空劍一擺,一片劍幕生起。
瑪那貴勉力穩定著,搖晃的軀體。他霍地一個小踏步,兩根鐵爪,掀翻一股勁道,撩往白少雪去。
白少雪腕一壓,劍幕撤離;麗空劍霍地變向,電般刺往,瑪那貴雙爪間的縫鏬。
瑪那貴嚴峻的臉,亂開血的波潮。他鐵爪倏然一合,猛地夾住麗空劍。
白少雪一聲輕笑,人拔起。他並沒有放開麗空劍。劍還在他的手裡。
瑪那貴臉色脹紅。他兩臂的肌肉,賁然硬著;兩根鐵爪,依然緊握於他的手上。
瑪那貴的鐵爪,挾著麗空劍;而麗空劍上卻還粘有,凌空的白少雪。
這就等同,瑪那貴撐著,白少雪的身軀一樣。
瑪那貴兩足紮穩。他兩手陡地大起大落,上下狂盪起來。
沾附劍上的白少雪,自然也被甩得上下起伏。
白少雪的眸,疾掠過一絲詐色。他手一抽,麗空劍隨勢脫離,鐵爪的擒捉。同時,他也藉著瑪那貴的甩動,一個騰身,於虛空間翻了一圈,飛到瑪那貴的身後。
瑪那貴駭然急轉身;鐵爪亦猛然掃後。
白少雪軀不落,麗空劍點出。
瑪那貴鐵爪及時趕到,恰巧卸掉白少雪的一劍。
白少雪一劍不中,身體又借瑪那貴的擋力,遽然昇起,又一個空翻,轉往瑪那貴身後。
瑪那貴自然又是疾轉身。
麗空劍又刺出,逕飆瑪那貴的眉心。
鐵爪狂力上抬。
「噹!」
麗空劍被掃開。
白少雪又縱起,頭下腳上,一劍刺擊,正對瑪那貴頭頂百會穴。
[劍麗盈空]。
這樣的飛騰縱越的奇異劍擊,才是[劍麗盈空]真正的絕妙精華。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麗空]白少雪的[劍麗盈空]。真真正正的。
蘊在麗空劍劍身裡的虹彩絢輝,漫漫灑布於天穹。
劍芒,流天。
流天,成虹。
虹。
麗豔的虹影,驚起多少風雲的盈湧。
瑪那貴被白少雪幾個騰越,還有借勁的動作,搞得虛疲不已。
白少雪人才一翻,他便已習慣性地急著轉身擋劍。
但這一轉,瑪那貴卻失去,白少雪的身影。他沒看到,那把好像有一道彩虹暈生於劍身的麗空劍。他沒看到。
瑪那貴正愕然時,劍風臨腦。瑪那貴這才警覺:原來,白少雪人在他的頭上。他一惶,兩腳立軟,人跪下,側倒。
麗空劍已逼近。
瑪那貴鐵爪由肚腹間,掠往上方,頂開白少雪這一劍。
白少雪又起。
瑪那貴疲於奔命。他決定搶回主動。他鐵爪倏往兩旁,一撐,人立;兩足一蹬,人昇。
白少雪輕盈的身子,於浮空中,好似更如魚得水般的,自由縱肆著。
瑪那貴下而上飛起;鐵爪盪開,竄亂的精芒,狂襲白少雪。
白少雪上而下墜落;麗空劍捲著利勁,遽刺瑪那貴。
「嚓!」白少雪的劍,溜過瑪那貴的衣襟。
「嗤!」白少雪的劍,擦觸瑪那貴的鐵爪。
「噗!」白少雪的劍,刺進瑪那貴的左胸。
兩人於空中一個交會。
白少雪劍入,即抽起。
瑪那貴的鐵爪,則於短促的時間內,抓過白少雪的左腕。
血光,乍現!
兩人,分別落在甲板上。
瑪那貴兩手垂下,軟軟貼於臀的兩側;兩根鐵爪的厲然凶氣,像是被白少雪那神妙一劍摘滅似的,無力放弛著。
瑪那貴獃然看著,自己的胸坎。
血泉湧出。
血,一襟襟破胸染著。
痛!
瑪那貴清楚地意識到,左胸的劍傷的痛。
然而,非常幸運的是,當白少雪的劍,要刺入他時,他的胸口,曾縮上一縮;因為,有這個凹下胸膛的動作,使得瑪那貴逃過,當場斃死的一劫。
然而,白少雪的麗空劍,隨即又對準瑪那貴。白少雪並不在意,他左手的傷勢;那是小傷。所以,他馬上舉劍,欲攻。
瑪那貴感到重量。生命的存在,與消逝的抉擇的重量。很重的重量。
很重的抉擇。
他要逃?還是戰?
逃是怯懦的表現;戰卻是堅強的發揮。
但,那個才是面對?才是面對自己?才是面對真正的自己?那個才是?
白少雪劍又要刺出。
瑪那貴下意識地拋手、屈膝、蹬足、彎身、縱跳。
他棄下武器。他飛身入海。他的抉擇,是逃。
瑪那貴落海後,很快地游離現場。
白少雪的[劍麗盈空],最擅長於虛空,殺敵致勝。
其實,方纔瑪那貴入海前,那段猶於空中的時間,已足以讓白少雪的劍,刺死瑪那貴好幾回。
但,白少雪並沒有。他沒有使劍。他沒有。
白少雪沒有追擊。沒有。
因為,他看到。
白少雪看到,一個令他的呼吸與動作,都同一時間中斷的物事。
白少雪驚駭著大眼,瞪著大海的一個方向看。
他看到。
一•條•龍。
侧
圓妙絕的肉軀,對了夢禪師一點作用都無。關於這一點,她實在感到忿怒。她竟沒辦法挑起,那老和尚一點一絲的慾渴。
圓妙絕的美眸裡,溢滿沖天的殺機。
她的[艷魂碎道亂],主要是激發自己肉體綻美的強力媚散,來蠱惑敵人;使對戰者的心手與戰意,都不自禁地墜入,一種軟綿無力的幻境裡;而最終,不得不將靈魂奉獻於她,作為豔色的祭禮,與驗證的必要犧牲。
然而,於了夢來說,圓妙絕的一切,卻等若同,一袖惡風、一堆骨頭、一邳黃土。
他只是嗅到;惡風的腐爛蝕心。
他只是看到;骨頭的瞬息化滅。
他只是感到;黃土的濃厚觸味。
圓妙絕的色,在了夢看來,真的空。很空。
空得一無所有。空得風來雲去。空得讓人悲傷。
悲傷的空。
了夢悲傷於,她的不知年華。了夢悲傷於,她的入骨激慾。了夢悲傷於,她的霎時滅苦。了夢悲傷於,她的亂於現實。了夢悲傷於,她的蹉跎靈心。了夢悲傷於,她的無識身空。了夢悲傷於,她的人間夢破。
空的悲傷。
[了夢禪];是了夢禪師經由,精神的駕馭,來宣讀人知的荒誕、虛亂、夢空的奇招異式。
了夢禪師的以心洗夢、以悟解空,與圓妙絕的以肉動靈、以色喚慾,似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間的爭鬥,可以說是一場虛擬實夢的大對決。
圓妙絕纖手一揮,人影一晃,欺進了夢的身懷。她要以她的肉體,逼了夢因避嫌而退步;接著,她便能把她修煉多年的凌厲掌氣,灌進了夢的體內,使他死殆。
然而,了夢卻不避。誰知,了夢避也不避。他兩掌一合,低頌佛號;一股勁力潛生,網向圓妙絕。
圓妙絕忽地發覺她的手,觸發一片柔和,但韌力特強的勁道,向她圍來。她一驚,急抽手,人往後飄;光鮮瑩潤的秀足,同時揚踹了夢的下體。
了夢掌力一發即收。圓妙絕的陰踢已至。了夢右膝頂起,撞到圓妙絕攻來的左足腳踝。
圓妙絕一痛。人藉了夢的膝勁,左腳翻天直起;且,右腳飄又蹬,跟上左足的勢子;一個空轉體,落於甲板,加速退開十步。
了夢直覺感到,海有種漠然而瘋狂的祟動。他必須盡快擺脫圓妙絕。因此,他決定搶攻。
了夢腳一踏,人已奇異地跨過十步的距離,來到圓妙絕的身前。
圓妙絕沒料到,了夢老和尚的功藝,竟是如此精湛。她狠一咬牙,決定傾盡畢生的修為,擊斃這個老禿驢。
她曼妙的身子,一個躍動,色崩神天似的翔舞著。
一流流激旋的肉慾波濤,透過圓妙絕的魔舞溢出,浮盪於船上的空間。
空間彷彿開始收束。
一種緊壓的沸騰的渴求紓解的慾望,蠢動於人的心肉。
連已歇手的[十八海刃]們,都感到圓妙絕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奇幻妖魅詭力;更不用提,身處慾海漩渦中心的了夢,會遭到怎樣強大的媚誘蕩魂與致命吸牽。
然而,了夢卻能不動。
身處[艷魂碎道亂]的他,卻能不動。他人不動,心亦不動。
了夢心不動。他手一探,招式直接而簡單地捉往圓妙絕。
使盡肉體所擁有的魔惑蠱魅邪力的圓妙絕,幾乎要潰滅。
因為,她過去無往不利的[艷魂碎道亂],竟全然無用。竟會?竟會!這怎麼可能?
她的色與心,開始坍毀。
圓妙絕不能置信。但卻是事實。痛苦的事實。
一種心冷意灰的悲喪,瀰然散落。
為什麼,她會遇上了夢這樣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有了夢禪師?為什麼有她?又為什麼,她會碰上了夢?
圓妙絕的心,亂;亂得欲,碎;碎顫若,星。
星,綻有淚。
淚星、淚心。
了夢的手,已逼近。
[了夢禪]的第一式:[夢涯天海],發出。
一種渲然流晃的漂浮感,忽忽填入圓妙絕的心。
夢!
人夢欲夢想夢飛夢知夢纏夢得夢狂夢亂夢覺夢天夢虛夢空夢-----
夢。
夢的涯。
夢的邊。
夢的涯邊。邊涯的夢。
夢即,無邊無界無有無空無無。
夢的天。
夢的海。
天與海,凝成一個夢。
一個哭夢。亦是,一個枯夢。
圓妙絕開始哭,也開始枯。
哭純真哭癡迷哭傲慢哭貪慾哭耽色哭曾經哭當初哭淒然哭所有。
枯生機枯寂滅枯漂流枯心潺枯氣息枯現實枯未來枯空妄枯一切。
哭枯而,骷。
為骷。
圓妙絕駭。大駭!
她見到骷。她的骷。骷髏的骷。
她的風華,盡垂盡落盡喪盡滅盡失。
她化為骷。人總會成的骷。必然的骷。
淚,一顆一懸一線地浸出、滴下。
清淚,顫出。
圓妙絕的眼眶,濕潤;且有淚。
久未蹦有的淚。圓妙絕竟流淚。她竟還有流淚的本能。
她竟還有?!。
了夢看得真切。他驀然收功。
一切哭一切枯一切骷一切天一切涯一切夢,悉數隱去。
圓妙絕又看到了夢禪師。
眸淚清美中,看到了夢禪師;她看到,了盡一切空夢的了夢。
圓妙絕淚眼婆娑。她忽地向了夢福一福身。然後,她跳海。
圓妙絕跳海逃生。
圓妙絕逃離。她已逃離。
了夢禪師沒有攔阻。他是真的沒有阻攔。不是不及,是沒有。
因為,他在圓妙絕的淚裡,看到契機與氣機。
新生的契機。
化生的氣機。
所以,他放過圓妙絕。
放過一個可能重生的她。
了夢禪師合掌低頌佛號,誦予亦送予,迷途知返的她。
而後,他抬頭順著,白少雪等人的驚異眼光,看去。
他也看到。看得清清楚楚。
了夢很清楚地看到。
這時,他的心裡,忽然升起一縷輕輕的憂慮;一縷淡至無痕的憂慮;一縷瞬起瞬沒的憂慮。
圓妙絕會碰上,他所看到的?會嗎?她會碰個正著嗎?
了夢仰望蒼天。
希望-----機會-----再生-----。
他暗暗祈禱。現在的他,像個凡常的盼望兒女們平安的父親。
然後,他一靜一空;又是了夢。他繼續專注於,他所看到的。
一條龍。
一•條•巨•龍。
侧
空摩雲接下莊牟祀。
弧月輪敵上奪財棍。
空摩雲不想浪費時間;[黑月]的極招,便要施出。
[三月斷空]共分三個層次,分別是:[銀月]、[紅月]、[黑月]。
每一個層次,大抵各有十數招不等。
[銀月]最是燦絢耀目。
[紅月]最是辛辣血恣。
[黑月]最是闇然無邊。
當然,[銀]、[紅]、[黑]三月聯擊,才是空摩雲最強的招式。
那一次的生死纏鬥中,他就是使出三月串連而成的[三月斷空],才能逃出死域,再創如今的人間風浪。
[三月斷空]既是,空摩雲的稱號;亦是,他藝業武技的名謂;同時,也是他的最後最強式的招名。
他的技藝,本僅有[銀]、[紅]、[黑]三月,以及合使的[三月斷空]等稱謂;並沒有,定出一個確定的武技總名。
而他的[三月斷空],實在太強、太霸、太縱名天下。因此,武林中人便擅自為,空摩雲取了同名的別號;並且,也以[三月斷空]來稱呼,空摩雲的總有武藝。
不必。空摩雲想。單單對付[財劫]莊牟祀一人,不必用上[三月斷空]。空摩雲有自信,[黑月]的其中一招,便足以讓莊牟祀飲恨當下、絕命海域。
空摩雲弧月輪撕開,一刀厲風,捲襲莊牟祀。
莊牟祀奪財棍於身前,猛轉;滾成一面棍牆,卸開空摩雲的利輪割體。
[黑月無邊]。
空摩雲捺下弧月輪的紐;弧月輪陡地由紅易黑。
弧月輪又換成黑色。
空摩雲擲出弧月輪。
一輪黑默的月,旋轉飛去。
莊牟祀明曉,空摩雲已放起[黑月]。他大為恐慌;奪財棍一伸,直樁進那一輪黑月裡。
月的闇,驀然散逸。
一片片一塊塊的,漫亂開去。
闇,猶如烏雲倏移般地,盈布於莊牟祀的眼前。
莊牟祀發抖。曾經與空摩雲一戰的他,很是清楚弧月輪的恐怖。是以,他開始發抖。抖得相當的厲害。很明顯的抖。
月已不成月。
因為,月擴。
月擴而闊;闊如天。
闊滿空。闊極盡。闊無邊。
無邊的黑與闇,茁長於天地間。
莊牟祀像瞎子一般,囂叫著驚亂的吼聲。他拿著奪財棍,肆狂地擊、打、敲、掃、頂。
驀地,闇散去。
空摩雲那冷冷的臉龐,重新出現。
莊牟祀鬆了一口氣。可是,他遽地發疼。他的頭,發疼。很疼。很痛。真的痛!真的疼!
原來,弧月輪早已刃切過,他的頭顱。但身處於闇裡的他,卻因為太過惶恐,而暫失痛覺。
他不知,死神的宣告,早已緊緊鑿印於他的生命。
又是暗。莊牟祀的眼,又看到暗。
不過,這次再不是黑月的闇,而是死亡的徹底的永遠的暗。
他已死。莊牟祀倒下。
然後,收回弧月輪的空摩雲,也看到。
他也看到。
一條龍。
一條巨龍。
一•條•海•的•巨•龍。
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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