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厲三師傅，應該就是【正亂集】裏頭真正重要的五個人物之一的厲兵首。
不曉得他那祖傳舉世聞名的〔天攔手〕，他得了幾成？威力如何？
三十三年前，【正氣功集】因「神州」亂起而幾被覆滅，後來【續天居】投入其中，且易名為【正亂集】，這才保住了。當時，厲兵首的父親〔斷雨殘雲〕厲爭朝便出了大力，一人獨拒【靈歸幽廊】四大公子，且鋒頭出盡。厲家人從此在【正亂集】地位崇隆。所謂富不過三代，卻不知這也承了父親名號的厲兵首，究竟實力怎樣？我開始手癢了。老毛病。
進門，一股香味襲上了鼻端。嗯？青盈的拂動。感覺綠草如茵。生機盛放。
跟著，一雙水汪汪的活靈靈的瞳撞進我眼裏。差點順勢就要嵌進胸坎。
呃～
當年燕孤鴻也為之心動的那個，那個，反正也是姓厲──怎麼厲家女子都是天仙一族來的嗎？這如何可能？！噫，不對啊，好像姓碧罷…沒所謂啦，總之是同夥的。我雖然覺得有點頭暈。但正事還是得辦。我可是專業的私捕。哪裏會為了──
「你就是那個恨天三哦～」
「呃，」我怔了怔，「是。」嗯？不對啊，是什麼是！「姑娘就是哪，不，當然。」
我究竟在胡言亂語個什麼？
她笑了。很甜。兩邊小小的酒渦漩了起來。鼻間微微的縐褶更是迷死──
「你很有名吶～那劍能不能借我看看，」柔柔款款的聲音輕輕的說。
沒有遲疑，我拒絕，啊，一顆飽受創害的鐵石心腸。
女子那張被上蒼選中最聖潔的容顏，被刺傷了似的蹙起眉鋒。
「好！果然不愧是恨天鋒的持有者！」
旁邊還有人？！呵呵～好險，呵呵。我抱拳：「〔斷雨殘雲〕厲前輩？」
厲兵首前額高闊，頭呢是禿了一半，但炯炯銳利的眼神，一掃中年人總有的頹唐老氣，再加那抿得依我瞧比地平線還直的嘴呵，甭說了，這老頭必然難纏。反正這會兒我心頭的魔鬼還沒有很想活動。
「這是老夫孫女厲瀾兒，」厲瀾兒嗎？瀾兒、厲瀾兒，真不錯！厲兵首介紹後，即轉入正題，「卻不曉得恨天三親來有何指教？」喝，這老傢伙還挺爽利的嘛～一下子就認真了。
「在下接了個案子。需要厲前輩提供一些消息。」
「哦？」厲兵首兩眼霍霍的，刀光一般，老薑是唄？「未知是哪方面的事？」
「關於曾與前輩同屬一門的碧氏一族──」
厲兵首聞而知義，「莫非是為了燕絕俠的橫虹刀？」
不妙，有人捷足先登？「正是哪。前輩如何？」
「北方的苟盟主，已遣他的徒兒〔龍駒〕、〔龍虎〕來問過了。」
嗯？輕微的疑惑慢慢地在心頭泛開。看來狗蒼天是下了功夫沒錯。
「那麼前輩的答案是？」
「碧家姊妹當年分嫁與燕絕俠師徒。碧月夜女俠和燕絕俠行蹤不明。翔大俠和碧水瑤女俠則是加入神秘組織【雲之彼方】。這方面就只有勞駕你自己再細查。至於同在【正亂集】的碧家人，老夫可以保證，他們是半點頭緒也沒有。」
哇，牽扯到【雲之彼方】就不妙了。我實在搞它不過。前陣子才因為一個事件和雲鶴、雲奔雨有衝突，這會兒──等等，對了，難怪，狗蒼天會找我。至少我跟裏頭的有過接觸。而且說起來，他們還欠我一份情。
【雲之彼方】是個相當強調「非雲姓者勿入」的家族式組織。神秘到幾乎誰也不知道成員究竟有誰、規模有多大。就連所謂雲鶴、雲奔雨也不過是兩個蒙面傢伙自稱的代號。做什麼準！
同時，【雲之彼方】也是【北方武林盟】甚為忌諱的組織。如果狗蒼天的目標是擺在統一江湖的話。對了，還有一個類似的【十方風流】。我頭疼。真的很。奇怪了，那個翔什麼的，幹啥哪裏不好加入，偏偏要進【雲之彼方】？碧水瑤也真是的，哪個不嫁，就愛個──呵呵，這究竟干我什麼事？我還是趕緊想法子掘出橫虹下落，保住小命，順道撈點銀兩，才是正理。（註4）
「如此，多謝前輩指點。」
「好說，」厲兵首眼神裏有點什麼東西在游動，「沒能幫上閣下的忙。」
我拱了手，「告辭。」
「慢走。瀾兒，替爺爺送客。」
「喔～」拉長的尾音挺可愛。雖然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她到底帶路了。
我可沒推辭。
（註4）：【雲之彼方】、【十方風流】仍請參看〈〈孤獨人三部曲〉〉。
007
一路無話。
我看著她的背影，享受一副天寵似的好風光。搖曳生姿，美不勝收。我的詞還真少得可憐。人家是方恨少，我乾脆恨自己入骨好了。關於肚裏沒有讚嘆的墨水的這事，我是無比認真的遺憾。
送、送、送──居然出了【正亂集】，驀然就到了一處高地。
厲瀾兒停雲落月，身態美到了極點。
但我卻隱隱地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了。
也許是因為她正瞪著我。一副想要動手的模樣。
這個──羔羊要被宰之前，總得瞭一下原因罷…我問了。
她的回答絕到我想乾脆跌進山澗還比較好，「因為你讓我丟臉！」夠駭。
「莫非厲姑娘和人打賭了？」
「咿？你怎麼──」
還咿咧～「這個區區在下極有名的劍不離身。玩過這把戲的啊，不知凡幾！」
屈辱的陰影更深了。我好像講錯話。跟著她一腳飛過來。
我閃。
她更火，握著粉嫩的小拳，一招一式地擊來。
甫開始，我還有些輕忽。但旋即，赫然我發現，怎麼我有點左支右絀？這不是〔天攔手〕？但是什麼──喔，【正亂集】的〔正經八百拳〕，對了。厲瀾兒每一記都是踩著內八步，往外擂出外八勢。不妙的是，那看來實在不怎麼樣的每一拳，都含有棉花般真勁，一片一片地織。再不要多久，等她舞滿了八百拳，我就要給堵死了。偏偏我又捨不得用恨天鋒。
師傅常說所謂「料敵機先」，就是忘了敵我的界限。既然沒有了敵和我，那麼自然對手的出與收也都在自己反應裏。甚至到「與敵同心」，那麼更是絕頂境界。但是前提的是，我瞭她的拳勁如何生成的？但截至目前為止，我還沒來得及。
厲瀾兒恨聲道：「你還不出劍？瞧不起我？」
喂，我平生最厭惡看薄女子的人。這點可深受師傅的影響。我哪裏會瞧不起妳？只是怕──嗯？怕什麼？不就是怕傷了她？為何咧？也就是我打從心底認定她不如我？要是今天是個男的，我不即刻一劍劈死才有鬼哪！
我不想傷她。但總得有個高下。只好拼真氣了。
心底有了主意。沉重的恨天鋒隨即栽在兩手。
「嘯！」
恨天鋒炸開了黑色暴雷，一舉將四周春蠶般的織勁掃空。
我再橫劍一封，硬是迫退厲瀾兒。
她更不高興了。「就你會耍劍喔！本姑娘難道不會？」厲瀾兒悶哼一聲，掏出一把小劍，森森地一亮，朝我刺來。頓時，排山倒海的劍勢，洶湧而來。嗯？這奔濤一劍，相信來歷不小。我得仔細應對了。
恨天垂在地面，我猛力上抽，搖出一幕黑色鋒芒，完全阻絕那波譎雲詭的一劍。
──粉碎。
「怎麼？我的〔驚濤一劍〕，可嚇到你了？」厲瀾兒顯已力不從心，卻還嘴硬。
不過她說的倒也是實情。我還真讓她唬了一大跳。差點忘了【續天居】當年還有個隱世高手：池翼浮鴻。就算〔青劍驚濤〕，她學不全。但光是拼拼湊湊隨便一劍也能要人命了。這小姑娘可真沒分寸。要不是我動上恨天鋒，這下可不好玩了。
我看我還是別惹事。趁她喘氣，先溜了吧…（註5）
恨天鋒塞回背後的大牛皮鞘。
「厲瀾兒，我記住妳了。」我展開身法，往後揮揮手，說道。
我壓抑回頭的慾望。
夠灑脫了哪？
嗯嗯～
（註5）：池翼浮鴻該人物於〈〈孤獨人三部曲〉〉第二部【風火篇】出場。
008
沒錯，我就是打從心底的看這個世界不順眼。應該說是武林。不，我厭惡的是──人。尤其當我晉入「武的異境」，更覺得到處充滿了美好。你知道一片葉子、一滴水露、一絲光束的那種驚心動魄的美嗎？
細微到巨大。
當你發現了其實真正的世界一直被自己五官蒙蔽著的那種感覺，呵呵，我保證你會感動到哭。每一個事物都有其應賦的美好。而偏偏一群蠢蛋到處爭權奪利。幹嘛呀？！
所以啦，本人區區在下最喜歡惹麻煩了。尤其是黑吃黑。便宜。
這有時我自己都覺得沒法子。因為誰教我拿的是恨天鋒哩，對唄？
對了，知道什麼叫做愛不釋手？！
在你或許漫長的一生之旅，你有遇到過所謂的「必然」嗎？
我有。
就在我看到恨天鋒的那一刻。
那是比血脈還要賁張的衝動。我非常瞭。我寧願沒有右手，也要擁有祂。
從那時候開始，恨天就跟定了我。相反來說，我沾上了祂。也成。
與其說師傅選上我，不如說是恨天鋒自己揀上我當祂的第三代使用者。
也不知道是否為移情作用？我經常感覺到祂的脈動。十分之鮮明。
或許是錯覺也說不定。只是，我相信這把劍有祂自個兒獨特的意志。我相信。
跟有味道極了的厲瀾兒交過手後，我隻身，闖進【北方武林盟】。
009
〔蒼天之王〕苟凌雲，就是我口中的狗蒼天，其實挺有架勢。但還不足以扳倒我。我這人就好奇心重，非得弄清楚委託人的原意不可。所以，狗蒼天到底意欲何為，我勢必要儘早弄清楚。
因為事情關係【雲之彼方】，甚至連同類型的【十方風流】也有可能牽涉在內。我雖然狂傲，但也不至於獃到一個人跟隱身在暗處的一群敵人瞎拼。如果狗蒼天是利用我引出【雲之彼方】，那麼這件案子就甭接了。少許的自知之明要有。
然則，捫心自問，【北方武林盟】跟【雲之彼方】有什麼不同？還不都是勢力龐大的組織？那為什麼──嗯咳，不管。反正闖都已經闖了，不鬧個天翻地覆，怎麼開心？這裏的高手頂多。打起來鐵定樂。
會先遇到誰？期待。
我雖自以為非目中無人，但還是大搖大擺就那樣剌剌地在四處兜著。
沒多久，不負我望，有三個人圍來。看他們左肩臂袖處繡了條龍。想當然囉，是〔蒼天九條龍〕。這是他們九人的標記。卻不知是〔魚豹蛇駒虎馬獅鳳驤〕的哪幾個？運氣會好到立即就碰到最後一條〔龍驤〕？反正不是〔魘〕就還好。
其中一個問話：「閣下夜深至此，想必不是為了參訪盟主聖顏吧？」
聖─顏？幹嘛，是皇帝登基還是怎樣？我嘴巴說的是：「也算是。」
另一個語調尖酸的說：「也，算？」
聾子？「我說了哪。你好像也有聽到。」真可憐。
第三個眉毛特粗的傢伙，比較沉穩，「閣下究竟──嗯～」
大概是注意到我背後的恨天。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恨天三。此番造訪，有何貴幹啊？」語氣多了敵意。
我還真不是受歡迎的人。哪裏都被討厭。怪物咩～沒所謂。
「找你們師傅問點事。」
「師傅已安寢。有事，在下代為轉告就是了。」
我用食指搔了一下頭皮，「這樣子哪，實在有點麻煩。」
「怎麼說？」
「把一半身體快躺進棺材的老傢伙從溫暖得要命的被窩挖起來還真是件殘酷的事而且又蠻麻煩的不是？」非常順口溜，一氣講話。表現不錯。自個兒都挺滿意哪～這下他們準火。
那講話酸溜溜的傢伙，首先按捺不住，眼前一花，握著什麼衝過來了。
聽說〔九條龍〕還有個〔蒼天之龍陣勢〕，不曉得會不會見識到？今天興致好，宰人不收費。額外服務──嗯？殺委託者的徒弟也算嗎？嗯咳～管他哪。都是一堆雜碎。死了也不打緊。
真氣竄流體內，瞬間遁入「武的異境」。世界無限地開闊起來。我劈！
恨天鋒誰能抗！？
雷霆之怒，撕裂空虛，刨出猛烈激嘯，猶若一頭黑色巨虎，直撲敵人。
「八師弟，小心！」第一個大喊。那個粗眉毛則舞出霍霍刀芒，硬要架住的樣子。有膽氣。但你以為恨天鋒是玩物不成？這可是【劍族】人留下的最後一劍號稱「劍的原型」的千古「絕器」啊～不管你是誰，都完了。（註6）
「給老夫住手！」
驀然的，右側有一股巨力撞來。恨天偏了一偏，只擦肩而過。
這人厲害──我隨即舞出一朵黑色劍花，堵住所有欲藉機而上的攻勢。
劍在身前；彷若一道堅固的黑牆。
那人現身。是個紅光滿面的老頭。後面還跟著一堆人。其中一個讓我的背有點發涼。那傢伙乍看沒什麼出色，看似畏縮地緊貼站在前端的老頭後。感覺陰陰的。卻又有種不怎麼好宰的感覺。
「難得恨天三大駕光臨，怎麼不以禮相待？」老頭當然就是狗蒼天。
那三人連忙請罪。只不過粗眉毛的看得出來腳發軟了。甫死裏逃生哪。難免。
老頭注意到，眼底溜過一絲詫異，隨即隱沒。涵養不錯。我特喜歡這種。
我好整以暇。算算人頭。有十三個喔。不知道〔魘〕在哪？
狗蒼天說話：「劣徒冒犯先生，還請──」
「不介意的話，」我的食指又爪著頭皮，「別浪費彼此的時間說閒話。」
怒意相當鮮明地爬在眼眶底，很好，我就來大展身手──難怪連〔瘋子王〕這樣哪的稱號都會跟上我。來──嗯咳，居然還能忍下來。有意思。看來找橫虹刀這件事的背後還有更多有趣的。
「先生果然豪爽。那麼老夫就直說。」
我扭扭嘴皮。恨天鋒擾得夜色震了一陣，回到背上鞘袋。
對方陣營還挺穩的，沒有人有動作。
「相信先生應該是為了探詢老夫何以要尋橫虹刀的理由，對否？」
我撇嘴，同意。
「很簡單。因為近來老夫聽說橫虹刀隱藏一個絕世秘密，」這種話拿來騙三歲小孩都嫌蠢，怎麼堂堂一個【北方武林盟】的盟主也會來這套？「若是能得到，不僅江湖，還可問鼎天下！」但這老頭兩眼的狂熱倒假不了。
反正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討生活嘛～何況，有機會接觸【雲之彼方】也滿好。
我撫顏一嘆。怎麼傳說中大俠用過的東西都會有秘密？而且不出寶藏、兵法、武功秘笈之類的！大家說好的是吧？我也得準備準備。看看有什麼東西能留給後人瘋狂一下。嗯，這頗有趣。想想。
「先生不信？」
「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反正給錢的是你。對了，」我運勁一震，把竹簍內的「蒼天牌」，拋還狗蒼天。「這牌還你。這對【雲之彼方】的人沒用。還有啊，你最好不要騙我，」我笑了起來，「因為我很笨。很難明白別人的玩笑。」
（註6）：恨天鋒、【劍族】請見〈〈孤獨人三部曲〉〉第二部【風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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