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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隻輕盈在枝頭的小鳥──
無極散人開始第一波攻擊。
整團銀水母,天降神兵似,揪到了〔魔〕跟前。
面對煙霧四手八腳抓將而來的荒誕情境,天縱橫淡然自若,剛厲的指節,戳!
怪物似的煙之波動,旋即流散。
〔元尊〕在後頭嘻笑,卻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魔〕逼前,舉著單隻手,擱在半空,蹦直──〔魔臨天下〕之〔魔•光〕──絲線式光暈,從撐開的五指空隙,一點一滴,青芒奇速地往前穿透,匯聚在空虛某點,集成一個大斑塊,蠕動、蠕動;彷若陷身高熱充滿延展可能性的金鐵。
無極散人怎會任由天縱橫搶先手?!
〔元尊〕的煙霧,向兩頭一撥,張出一對濛濛羽翼,就那麼樣騰起身,飄於半空;而正對〔魔〕的部位,有兩個尖尖的什麼,往前突了一下。兩股銳利勁道,應勢破繭而出,且行進至一半,隨即化分為四道。
〔魔•光〕遭遇無極〔無•極•之•限〕的空間封鎖術。然後,忽的,玄虛輕微地晃動了──宛若高樓塌陷之後,那瞬間揪住身體平衡感的黑色暈眩──幽奇的青光魔幻,隨著消失無蹤,從未存在一般。
天縱橫興致愈高。眼瞳內全是冷燄。他跳起舞。
「化意為身,動靜難離,在即不在,不在又在。」是為〔魔•動〕!
「石灣湖」岸傍,成千上百個天縱橫現身,在不動與動之間趨近面目愈清晰、下半身愈模糊的詭異情境;像是置身一座墓甬,隨目覽見的都是死葬的雕像──腰部以上僵直,而之下卻是活的,且更七手八腳的繞著煙霧跑。
給人的印象,充滿了矛盾質地。所謂動靜分明,有以致於斯?!
無極散人破去〔魔•光〕後,將銀煙驅前。褪去一層皮,那身子之纖薄,看來讓人很是不忍,像是稍微一推就會飛到月之彼端。而她卻是〔元尊〕:謎霧。無極探出讓人以為裏頭大概祇有空氣的玉手,淡淡拂了拂,「呼」的──
霧裏有只大臉,摳出個窟窿,朝天縱橫「們」咬去。
〔魔〕之群集,笑了。爾後,一髮動全身:魔動四方,天涯齊行。
瞬息之內,無極感到自己失足了──
彷若被什麼莫知名的大神,扔進了時間漩渦。一切知覺開始遠離。
•魔•氣•盎•然•
一株株黑色的花之華綻放夜底。
昏昧統據了她的意識──一層層的薄膜籠罩──沉重從之下呼喚著。墜落變成渴望。時間規制被破壞,乃至於擱淺。〔魔•動〕將感受時間的機能,從人體內摘除;彷若孤島歲月裏的寂寞旅程。
天荒地老何異於生死一瞬!
然而,〔元尊〕的〔無•極•之•限〕畢竟發招了。
霧之臉以斬首般俐落,倏的而下,切斷〔魔•動〕波漩。且〔魔〕更被封住。
無極清醒了。在朦朧間的身形,上下起伏,看來無比脆弱。狂風怒吼下的花瓣。
天縱橫開始往後拉出「天縱橫」。一個接著一個──複製•複製•複製•……。
猙獰。是極致之魔。〔魔〕終於動用〔魔臨天下〕裏的〔三絕縱橫式〕:〔魔•極〕。
與〔魔•幻〕那遊走上靜下動的暗示性質不同,〔魔•極〕的天縱橫,俱為實體狀態,每個都擁有不一樣的姿態,宛若千百胞胎;其幻異之極度,稍稍沒有想像力者,恐怕會思及掀開腦袋瓜兒看看裏頭究竟那條神經搭錯位置。
天縱橫「們」或擂或推或搗或踢或拍或捶或扳或蹴或沖或撞………
〔元尊〕布下的自毀之局,還來不及引爆,便讓〔魔•極〕給衝破了。
數不明白的天縱橫者眾,各自含蘊不同意義的表情,有的瞅有的瞪有的睨有的眙有的眱有的瞧有的瞰有的怒目有的虎眈………下一波天崩地裂的攻擊先浪,正在醞釀中。
「以一化千,象之變異;祕幻無方,方外魔極!」
面對這個史上之〔魔〕,無極散人以〈玄家〉貫通〈佛脈〉〈道派〉的精純修為,亦遭受重大危機關頭。她深吸口氣,聚精會神,〔無•極•之•限〕,真勁疾速傳輸,遊迴大小周天,不休不止。
而今祇有淡淡氤氳飄在四周,無極面目似呼之欲出。
「他們」動手了。
無極隨即反應,她雙手畫了兩個圓,吸食般,扯住空氣──水母煙霧再度形成。
「他們」部份身體在重疊了。
她執牢半徑三公尺的銀色怪物,一步步,堅穩的,踏往天縱橫。
「他們」一如齒輪般緊緊咬合。
霧發生濃縮現象。每多走一步,碩大型態就多削弱幾分,但也更密實些。
複數天縱橫如拖著光之尾巴的彗星,搖爍不定,劃開長空的闇,帶來瞬間異樣的明絢。「他們」就在眼前,以充滿驚奇的魔奇幻魅,逗引人的視覺極限。多重身影的疊合。
而後,無以數計的手掌,於半空招搖、沖刷,烙下一條昂揚的弧度。
無極捧於手心的霧,像煞了一團綣縮的貓,綿密的毛,與及高貴的銀色神祕。
──複數之身與如貓之霧──
〔元尊〕一推,
〔魔〕手印下,
兩者彼此遭遇!
撞實的那一瞬,什麼都沒發生。但下一刻,所有變化都來了。
第一個景象是天縱橫「們」宛若魂魄從肉身被抽走,划往四面八方,近乎慌不擇路;然而,再定睛一瞧,卻又札實地粘成一長列。無極散人的霧,則內陷外凸,凹成了碗狀;跟著又大大膨脹。
彷若妖狐搖舞尾巴,〔魔〕身之後,一堆的〔魔〕上下左右在飆飛,千手千腳,往無極招呼。〔元尊〕霧有若蜘蛛,不斷吐絲結線,玄虛間布起一個蛛網;且弄了個繭,把自己封於內裏。勁氣橫飛、千軍萬馬。
天縱橫以各種面目和姿態,搗掃擊掛劈切封斬捋削挑………,對無極散人發動無喘息的超禁絕攻勢。〔元尊〕繚繞於身體的氤氳,愈發稀少;但手心底的銀塊,卻也更匪夷所思,有若活物,十分之稀奇,祇見以它為中心的密集網羅,其絲線具備極高黏度,已有不少天縱橫動彈不得(如此一來,更能肯定〔魔•極〕並非憑藉高速造成分身──但每個都實體又從何說起?)。
滂沱的撩亂在眸子裏盡情撥弄。
兩大宗師陷入牽制的僵凝情勢。
而後──
猙惡的閃電刺穿天縱橫眼瞳。
一股冰冷隨之戳痛無極的預感。
十三種迥異的龐巨真勁,排山倒海、驚濤裂岸,直湧以至。
無極一駭,身影飄退,迅速遠離天縱橫勁勢範圍,且滯留銀氤,權充鐵盾。
出乎意外,好像,一開始,那十三道危險無比的氣勁,彷彿,便不以〔元尊〕為目標,逕行對那團銀色虛質硬敲過去。「噗。」輕輕微微,響過一聲,一切安靜下來。
〔元尊〕現身了。霧被整個擊潰之後,無極再無屏障。她就在那兒。
天縱橫默然瞅去。
她那優美的曲線,一如在暴力之下的鳥兒,是滿滿的驚狂!
視線下移。
五官被烈燄掃成一團──後來撐開了攤平了,卻連修復也省了──有些部份還綣曲、萎縮,移位得很過火,難以辨識。一個聳起的,勉強就是鼻子,差不多和一個窟窿(嘴巴?)平行。
原來應該是眼睛的位置,憑空暴出幾個大肉瘤,而額頭有個凹陷,裏面污污濁濁的,就是眼珠罷,還有一隻?或者就在臉的邊沿哪,或者。耳朵?沒瞧見,是否塞進了頭頂那堆乾巴巴、粗厚、還有綠色黏液的東西裏頭?眉毛也就甭費時間找。
這是一只焦黑的臉──從地獄返回陽間的鬼面!
恢復單人狀態的天縱橫,看得亦不由一楞。
兩座荒原在極度歪扭的眼緩緩傾斜。無極說話了,「你──」
「相信妳的判斷吧,散人。」
周遭零零碎碎的銀煙朵兒,似乎在努力聚攏,「一開始的目標就是?」
「嗯。」
虛弱一如吟喃的語聲:「無極從未想到你居然鎖定煙霧做攻擊。〔魔•劫•十•三•度〕這絕世魔功,就這麼耗費了一次。可惜了。」蠕動,不祇那大窟窿,而是這張臉的整體都在蠕動,以相當醜惡的姿態。「『魔主』啊~你失算了。」
「是嗎?某倒不以為。一般人看〔魔•劫•十•三•度〕,說是把功力提昇十三次。但真正來說,應該是含蘊〔十•三•死•劫〕所有種類的勁氣。某在想,散人系出〈邪系〉,又混合〈佛〉〈道〉兩宗,或者單憑某〔魔臨天下〕,不能勝妳。但集合〈魔門〉所有祕辛奧義的〔魔•劫•十•三•度〕,妳無極就算學貫通天,再怎麼樣,總該也防不了。而某祇想擊碎妳的防護罩,亦無道理不成功。這也非〔血夜大法〕那等耗損生命力的魔功。只要不在短期內,連使十三回,某又何礙!」天縱橫一邊說著話,一邊箕張灼亮的眼,眙看〔元尊〕。
「以你如今功力,至少七回。無極有理由相信『魔主』的本錢雄厚。」
天縱橫不再理會這個話題,鋒芒一轉,刺向另一個方向,「妳的聲音?」
無極噴著氣,稀弱的,「『魔主』大可直說。」
「那麼,」黑色眼瞳著火,「某來大膽推論──散人已五識盡斷?!」
〔元尊〕安安穩穩地停在世界的寂靜裏。
「妳聽不到?嗅不到?看不到?那團終年未消的煙嵐,等於妳的觸覺器?」
無極抬抬手,讓天縱橫繼續。
「妳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
「這,無極倒可以想像。」
「是嗎?所以妳不知道。」
無極散人:「不好?」
「很好。那的確是還能活下去的動力。」天縱橫的聲音有惡意。
〔元尊〕欷吁:「自從盡棄〈邪系〉,〈道〉〈佛〉一體後,無極就曉得臉孔定有什麼變化。但那不過是臭皮囊上的容顏。為了讓以女為主體、『異中之異』的【殺紅】站上舞台。無極的犧牲根本──」
天縱橫殘酷地截斷她的囈語,「但妳始終未曾摸索自己的顏貌。」
無極再度不語。
「銀霧既可攻敵,且能模擬為五官之感,當然不至無以探測容顏。對嗎?」
鬼頭與女身的組合,其停頓姿態,與人一種世界正在崩潰的可怕感覺。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確定。集夢幻和異形於一體。然後,她說話了,「無極的確缺乏勇氣探索。如果『魔主』要的是這個答案,我承認。」
「某或者太冷酷,嗯?」
「『魔主』客氣。你我既為敵,打擊彼此實屬合理。」氤氳在這時又慢慢聚合了。
「容顏終究是女子無比重要的東西──難為散人。」
「不。決計還有比之更重要的。拋棄了容顏,無極能做的更多了。」
「散人在自我安慰?」一步一步的,天縱橫似乎有個局。
她否認:「無極並不以為如此。」
「那麼,某倒想為散人效勞。」
〔元尊〕沒有耳朵,但嫻熟於空間技藝,以獨有的銀煙,模擬成聽覺。她在等。
不需無極的同意,天縱橫逕自形容所見………
已看不出有何表情的臉孔,忽然重重的跌下去,裏頭還是有什麼東西正以極快速度墜落。身體猛烈地飆顫。但同時也有個相反性質的東西,在那兒硬是撐持。意志之類的。無極散人陷入兩樣掙扎。
天縱橫還在戳她,「〔魔•劫•十•三•度〕破壞力驚人,連某都無法隨心使用。要稍有差錯,某亦難保。但妳猜怎麼著?為何某願意冒這個險?某來告訴妳,無極散人,不,艷巫寂──」
無極散人整個身架都在顫射難以置信的訊息。
對於名字造成的效果,〔魔〕顯得滿意,「這八個月來,妳認為某都在做什麼?艷巫寂啊,某已經明白了妳。陰年陰月陰時出生,天生練〔驚•紅〕的料,自小便被【殺紅樓】奉為『首席天女』高位,到認識【因果系】、【元力之道】兩大弟子,讓他們爭風吃醋,但終究還是生離死別,與【魔之宗】宗主葉七貊也有一段,之後便絕不出戶,於是武藝突飛猛進,成為『聖者』,並創出〔驚紅魘〕,接著遇〔神人〕余覺丰,乃出走【殺紅】,在其幫助之下,廢〈邪〉修〈道〉〈佛〉,登位武林宗師之列。這樣的妳,在聖潔之後,卻是極端厭惡男人──某可說錯了?相信沒有。猜猜某怎麼看妳──這麼說好了,妳不過是一個不敢放下身段和所謂尊嚴勇敢去愛戀祇懂得要和男人爭強鬥勝誤入歧途的怯弱女子!!!」
就在無極散人渾身簌簌抖顫的同時,
〔魔•解〕──支解之〔魔〕──天縱橫再度發動〔三絕縱橫式〕。
無盡的魔幻,又一次地壓擠而來,考驗、挑戰著人的視覺經驗。
天縱橫猶若冰柱碎裂,由頭到腳,紋路蔓生,往下崩解,斷成寸寸片片。
同一時刻,他拍出一掌。一分二、二化四、四成八、八裂十六、………
自動產生的變形蟲。而破碎的軀幹,也以相似塊狀,發動攻擊。
之後,〔魔〕看也不看無極,祇攫實一臉慘笑,旋即離開。
哦,還有一句「妳終究還是女人。」比空氣輕盈的喟嘆。
〔元尊〕的優美弧形,則劇烈彈跳了十三回,往後傾倒。
世界慢慢、慢慢從視線退去。
沿著思路,潛入記憶之幽黯──在時間逆程之中──隨著生命的流失,「過去」一下子冒上意識台面,以顛覆次序的超時間體制,重新體驗………過去,這輩子,(我)總是壓抑自己。而多年以後的頭回鋒芒畢露,卻也是最後一回──而當時的(我),來看如今,會否仍然有著同樣的決定?還是(我)會說:「啊~如果那會兒我能夠,」或者「時間如果能等在那一刻就,」………
而時間彷彿真的永遠地停止了。
(註1):「異道」主要又分黑暗與黑道。黑道有所謂「九脈」:「綠林、黃騎、白幫、紅旗、藍寇、青樓、黑坊、獨行、空門」。黑暗派系則係指〈邪系〉、〈魔門〉幾千年以來的大小分支;與黑道「九脈」不管出身如何,祇論利益的幫會組織迥異。
(註2):「魔•幻•時•代」的「大陸版塊」,簡稱為「陸塊」,承接「龍•朝•世•系」「七土」、「大•陸•帝•國•世•系」「八原」編制而來;由於領土和相聯外族彼此勢力消長,自然有所增減。請參考《孤獨人》卷一及〈〈天涯三部曲〉〉第二部《天涯飄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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