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國片"姨媽的後現代生活"
電影的大半時間,姨媽都是用這樣的姿態走過她的生活:
頭仰的老高,手裡提著一條魚,表情嚴肅,行色匆忙地快步走往前方。
人群由她身邊經過穿梭,突然一個景象讓她又轉身過來:一位太太坐在騎樓前的矮凳子上削魚的鱗片,嘩啦嘩啦的魚鱗掉了滿地都是,她隨即與那位太太吵了起來,還叫了公安來抓她破壞公共衛生。
這是上海呀,應該要是個有水平的地方啊,怎麼可以隨地破壞衛生環境呢!
公安來了,她滿意了,繼續抬起頭來往前方走。
就這麼一天,姨媽的姪子寬寬,來到這裡找她。然後又在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後,寬寬要回去了,在火車要開走時說:「姨媽,我走了,你又要一個人吃飯了。」
姨媽對他笑笑,頭也不回地又鑽回她原先的生活。
而這一句話,幾乎可以作為姨媽在她的後現代生活中,所有發生事情背後的唯一想法:不想再一個人吃飯了!
在繁榮的上海中,姨媽遇見了各式各樣的人:姪子寬寬、一邊臉燒壞的飛飛、金永花、潘知常、隔壁的老水太太、還有最後來找她的女兒。大家背後都擁著自身龐雜的人生,交會在上海彼此碰撞,儘管如此,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寂寞。
這是一個後現代的城市與生活,所有新與舊,規範與制度,還有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與關係,全部都雜匯在一起,好像時代的連接點上有那麼一下子,似乎沒有辦法如此密合,也沒有辦法用什麼共通點來連結。
人們內心底部的寂寞不安,怎麼樣也跟不上時代推進的快速啊!於是,便從中間便跑出了一群不合時宜的人們,他們茫茫地被這個後現代給淹沒,各自懷抱著以往的記憶與人生,孤單且寂寞的繼續往前走,看看是不是有這麼一天,會有個什麼機會與改變,或者出現一個人,讓他們心中仍然閃著亮光的過往,有持續沿伸的可能。
然而,我看見姨媽懷著如此的希望,一而再地從許多擦身而過的人群中,尋覓那個可以讓她心中的寂寞不再擴大的人,卻只是叫她一再失望。
首先在小麵館碰見的金永花,她正在哭泣,因為先前的老闆不付她工資,而她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女兒要養,姨媽讓她住進家裡,卻發現她其實是騙子,利用假車禍與‘碰瓶’,來從中牟利。
而接下來的潘知常,兩人談了一場黃昏之戀,很多甜蜜的片段讓人會心一笑,但是後來也證實了,潘知常其實也是一個騙子,利用買賣假的墓園金錢交易,使得姨媽畢生的積蓄全都沒了。那是一個令人心碎的片段,姨媽在已經搬空的墓園公司前,問潘知常:
"要是我還是十七、十八歲的小女孩,你騙騙我,我還能掙回來,但是現在,你是在絕我的路啊!"
那樣的姨媽好讓人心疼......我想,潘知常是知道的,所以在姨媽睡著的那個夜晚,他都沒有離開,只是專注地在床邊看著姨媽,好像在彌補什麼他也無能為力的情況,等到她醒來後,便叫她要好好保重,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此時潘知常離去的身影,竟相似於好久以前,那個意氣風發,披著瀟灑長外套的英雄本色小馬哥)
這裡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就是隔壁鄰居的老水太太,她的愛貓飛飛,不小心跑進姨媽家,被潘知常悶死了。姨媽非常慌張,不敢跟老水說,甚至還想用買的墓地,來賠償飛飛的死去。姨媽也是知道的,老水是一個跟她一樣寂寞的人,她唯一的伴兒就是那隻貓,所以姨媽才會異想天開的希望能用墓地來換取老水的原諒。
就在姨媽傷心欲絕時,從樓梯上摔下來重傷後,她的女兒出現了,但也表示這一切,她委身在這個繁華的上海後現代生活也終止了。她回到原先破敗的家鄉,把這如夢如幻的生活給收藏在心底。
最後一幕,姨媽與她的丈夫坐在市集前,擺著一些舊的皮鞋與衣物在販賣,姨媽由旁邊拿出大餅,面無表情的吃了起來。
我看著姨媽滄桑的臉,在眼前的大螢幕中一再出現,那肌肉線條隱藏著心酸苦楚時,在心裡卻只不住地出現自己大姑媽的身影。
我的大姑媽是60年代的時髦女性,在台灣當時進駐許多外國人時,便在美國大兵最多的餐廳打工,學了一口流利的英語,甚至後來精通六國語言。姑媽與電影中的姨媽很像,自認不凡,覺得自己的人生應該要有些不平凡的經歷,也應該要與所有在台南的家人都不一樣,所以姑媽就一個人嫁到美國,在美國跟了一個從軍的外國姑丈生活。
我母親很喜歡說她故事給我聽。那過程似乎可以寫一部小說,裡面充滿了新奇與改變。
「你姑媽啊,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那樣的語氣與口吻,我總認為母親對於姑媽的經歷,似乎帶著一點羨慕,或甚至是嚮往。
姑媽後來跟姑丈離婚,聽說姑丈死在異地,連死因都不詳,屍體都沒有找著地就這樣離奇消失在她的生活中。然後姑媽四處旅行,有了第二次的婚姻,這次嫁給了一個從商的美國姑丈,但後來也離婚了。
母親說,姑媽的性子烈,在機場與老公大吵一架,姑丈還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離開,但姑媽還是把無名指上的五克拉婚戒指給拔下,丟到對方的臉上。
那結果呢?姑媽結了第三次的婚,在我已經長大了之後。
這次姑媽低調的在海霸王餐廳中舉行,只請了親戚與家人。我看見這次的日本姑丈,很靦腆地坐在首席中,從頭到尾都語言不通地沒有說上一句話。姑媽沒有穿白婚紗,但是依舊打扮地極為艷麗,我看見她的額頭與眼角上,有著濃妝也無法掩蓋的皺紋時,突然想起姑媽曾經跟我說,她年輕時,好幾十年前,在台灣連電視機都還沒有普遍流行時,就出國去割雙眼皮與整型,但是老了,後遺症很多,這一些科技是沒有辦法與時光歲月抗衡的。
然而姑媽又離婚了,一個人獨居在北投的住宅區中。我有一次去看姑媽,姑媽正在窗邊說電話。她流暢開朗地用了英文、日文、還有一些歐洲語言來對談。
那時,夕陽昏黃地籠罩在姑媽的身上,我在旁邊安靜地等著,姑媽臉上帶著笑,但是整個人在空曠的房間中,看起來好孤單啊,那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寂寞與孤獨,似乎無法用這一些語言,這一些看不見的友人來取代,好像繁華炫麗的過往,也填滿不了姑媽內心裡的什麼。
夕陽從她身上一格一格地慢慢隱褪,空間被黯灰的夜晚吞噬。我在碩大的房間裡,聽見姑媽把電話掛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後來,好久都沒有看見姑媽。而在好幾年後,與姑媽感情最好的二伯父過世了,姑媽從青島趕回來奔喪。我走到家裡樓下,看見對面有一位十分臃腫的婦人喚著我的名字,我正努力地想著她是哪一個鄰居阿姨時,才發現她是我的姑媽,那個年輕時非常愛美的姑媽。
歲月真的一點都不饒人。姑媽蒼老許多,不只身材完全走樣,連皺紋也像是瞬間就爬滿她的臉。二伯父的告別式中,姑媽哭的好傷心,偌大的禮堂裡只有她悲悽的哀慟聲,似乎把整個人心底的一切,全一股腦都掏出來哭泣,彷彿要把大家的眼淚讓她一個人流光。
不久,父親跟我說,姑媽因為二伯父的離去,罹患了嚴重的憂鬱症。我沉默地聽著父親憂心的描述,沒有回答。我知道姑媽真正傷心的,不只是二伯父的離去,而是那個一起參與繁盛過往與青春回憶的兄弟,離開了她的人生,而她的生命中,也再一次地被這樣的生離死別給挖空。
好寂寞啊!我似乎可以看見螢幕前的姨媽與我的姑媽,望著窗前出現的皎潔月光,不論自己的時代是否被沖流到後面的什麼地方,或是被任何新世代的繁華給掩蓋住什麼,仍舊能看見這樣光華的月亮時,心裡的孤單會更龐大的佔據心中......兩人不約而同地幽幽感嘆著。
在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中,我看見了人生百態,也看見了被時代衝散的人群,他們堅守自己固有的生活態度,在後現代的生活中,或許窘態百出,也或許不合時宜
但是,唯有如此地活著,才不會被潰散的寂寞孤獨給打倒與崩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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