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孤寂開始 (十一)
身為先皇嬪妃的武媚娘雖然在皇家寺院修行，但她與當今皇上李治的關係一直都是個公開的秘密。所以當她懷有身孕時，這個秘密也就漸漸浮上檯面了。
然而這小小的驚喜並不影響李治對武媚娘的寵愛，反倒增加他造訪寺院的次數。他甚至開始盤算起讓她再次入宮的可能性。
孕育這個小生命之於武媚娘卻是憂喜參半。憂的是，她無法確定這個孩子究竟屬於少爺亦或是皇上。喜的是，這若是少爺的孩子，他們關係很快就會不一樣了。
她依舊在每個夜晚堅定地告訴自己，少爺要來看她了。縱使總在孤寂的夜裡失望，卻成了這悲哀人生中的最大動力。
少爺的偶爾造訪從來就不是基於關心，只是為了加快她入宮的腳步。聰明如她當然了解這點，不過這之於她已然足夠。
有種愛情包含著殘忍，而參與其中的人，往往也愛上了這種苦痛的滋味。
武媚娘的肚子漸漸隆起，可是自她得知懷孕的消息以來，少爺一直都沒有出現。想當然爾，她也沒有機會尋問這個孩子的歸屬。
一直到第九個月，在她即將臨盆之際，消失許久的人終於在夜裡出現了。
那雙帶著沉重孤寂的臂膀環繞著她，那個沒有溫度卻令她思念的吻將她吻醒了。
「少爺？」她睡眼迷濛地問。
「不要告訴我，妳正在等待李治。」抱著她的雙臂勒得更緊了，「因為妳知道，這個回應將會令妳生不如死。」
「我等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這樣的擁抱令她幾乎窒息，然而她卻希望自己可以就這麼樣死去。
這麼微弱的一句話，已經足以讓Mr. Zero的靈魂在那瞬間化作雲煙，隨著這個女人的氣味飄散而去。
「吳初，妳做到了。」可愛的女人總是值得獎賞。「妳終於懷了李治的孩子。」
「這個孩子……是李治的？你怎能如此確定？」她的聲音顯得如此脆弱，「我是說，這其間他不是我唯一的男人，有可能……」
擁抱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殘忍，「他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她激動地自床塌爬起，「可是那些夜裡，我們……」
「吳初，孕育生命是凡人的使命。而身為神，我的工作只是運轉命運這個大齒輪。」他對她的崩潰無能為力，「所以我們的結合只能滿足慾望，不會有任何結果。」
此時望著大腹便便的武媚娘，他意識到所謂的「沒有結果」便意味著這個女人永遠都無法懷上他們兩人的結晶。
「那……我要這個孩子做什麼？」她哽咽地問。
他切割了靈魂裡殘留的溫柔，延續那個無情的角色，「決定他誕生的是命運，歷史需要他才能完整，而妳需要他才能再次入宮。」
「我不要生李治的孩子！」她感覺到自己的胃正瘋狂翻攪，「求你殺了他……」
相較於李治進入她身體的屈辱，更讓她噁心的便是讓這份屈辱在她體內著床。
「吳初，冷靜點！」他因她的瘋狂而震驚，「他也是妳的孩子，不是嗎？」
「我只願意為你生孩子，如果是李治的種，對我便毫無意義。」她哭喊。
「聽著，這個孩子對我有極大的意義！」他以命令的口吻對她大吼，「我們需要他進而讓命運回到正常的軌道，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是這齣戲的棋子。少了任何一枚棋子，這齣戲就無法繼續演下去。」
她安靜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那我呢？我……也只是你的一枚棋子嗎？」
望著這雙盈滿淚水的眼睛，Mr. Zero首次感到語塞。他無法實話實說，也許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事實為何。吳初只是一枚棋子？或者比這更多？
「想殺了這孩子，是吧？請便！」他彈指，一把短刀便落在武媚娘手邊。
「你明明知道我下不了手！」她掩面哭泣，痛恨自己的心軟。
他笑著搖頭，「不，我知道妳有多厭惡李治，當然也包含他的孩子。所以儘管動手！」他賭的是……這女人僅存的母性。
「我就是做不到！」她懊惱地將短刀甩至地上，「因為我知道這該死的孩子也是促成你野心的一部份！所以我下不了手，我無法毀掉你的計劃！」
此刻，Mr. Zero終於明白這個靈魂所給予他的愛情已遠遠超過這世界上的任何一種感情，甚至連她應有的母愛也被這種瘋狂給摧毀。
「我允諾過了，為你瘋為你死，都在所不惜。」她以僅存的力氣說，「既然你需要這個孩子，那麼我便會生下他。」
Mr. Zero捧起了武媚娘被淚水沾濕的臉，在他意識到之前，他的吻已落在她的唇上。那是一個由些許的疑惑、若有似無的歉疚，以及許多感動交織而成的吻。
他讓武媚娘躺回床塌，為她蓋好被子，直到她闔眼睡著時才離去。不如以往無聲無息地消失，只因為他終於明白相較於她，自己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那麼多。
Mr. Zero離開的隔天，武媚娘在皇家寺院產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名為李弘。
當產婆將呱呱落地的嬰兒抱到她面前時，她只是冰冷地說了聲：「拿走。」然後在皇上來訪時，佯裝喜悅。
這樣的戲碼就這麼反反覆覆上演了好幾回，直到皇后展現大將風範，決定將武媚娘及李弘接進宮中已博得皇上歡心。
武媚娘第二次入宮，唐太宗的皇位已被唐高宗承襲。她也不是當年懵懂的小女孩，更不再是個小小的才人，而是僅次於妃的「昭儀」。
她被封為昭儀的那個夜裡，許久不見的少爺再次現身於她的寢宮。
「當上九嬪之首的感覺如何？」Mr. Zero到了杯酒給武媚娘。
「少爺，我很高興自己能為你的野心效勞。」酒氣將她臉染紅，「這就好像……我真的成了你的一部份。」
「吳初，過去妳曾將我視作妳的野心，這才知道我們都弄錯了。」他輕撫她的眉，延至她的鼻，直到她的唇。「妳才是我的野心，少了妳，這個計劃便無法實行。」
她咯咯咯地笑倒在他懷裡，「我是你的啊，少爺。」
「是啊，妳是我的。」這小女孩般的笑聲就如同她對感情的執著，永遠不變。
「少爺，這麼多年了……我從來就沒有過問，你的野心到底是什麼？」她帶著醉意尋問，「佔領整個大唐國？或者只是毀掉李治這個男人？」
「時候到了妳就會明白。」神祉是沒有野心的，有的只是讓命運輪迴的無能為力。
「無所謂，不論少爺的野心為何，我都會為你達成。」她永遠戒不掉這個冰冷的擁抱，「所以告訴我吧，我們的下一步是什麼？」
他柔聲開口，「動搖皇后的地位，讓妳取而代之。」
「從微不足道的才人晉身為昭儀，我已然對自己佩服萬分。」她在他的懷裡滿足地闔上眼，漸漸被睡意籠罩。「沒想到少爺更加看得起我，要我稱后……」
「妳必須當上唐高宗的皇后。」他對著已進入夢鄉的武媚娘說，「唯有如此，歷史才能完整，命運才會繼續運轉，而我……才可以繼續當神。」
此時的武媚娘從沒想過，為了讓少爺的願望得到安撫，自己得付出多少代價。直到幾年之後，她為李治產下一名女嬰。
有了一次為不愛的男人懷孕的經驗，第二次就顯得不足為奇了。當然，她還是無法如個正常的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但她並不如厭惡李弘般地看待這個小公主。或許是因為這個小女嬰總讓她想起過去不被家人重視的自己。
武媚娘不是唯一被小公主收服的人。基於愛屋及烏，李治對這個掌上明珠更是疼愛有加。而皇后因一直無法受孕的緣故，便將所有的母性使於這小女孩身上。
皇后逗弄公主的次數甚至比武媚娘這個母親還多上許多。某日，當皇后前腳離開公主寢宮，武媚娘後腳便踏入，兩人正好擦身而過。
武媚娘抱著這個流著她一半骨血的小女孩，沒有欣喜或溫柔，只有茫然及無措。
「妳愛她嗎？」當她陷入自己的思緒時，Mr. Zero現身於寢宮，站在她身旁。
「幾百年來，我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你，少爺。」她苦笑，「我只懂得將這樣的情感投注於你，對於別人，甚至是我自己的孩子，我都無能為力。」
他摟著她的肩膀，十分滿意她的答覆，「妳曾說過，只要我一聲令下，妳便會給我全世界。這個承諾，如今還算數嗎？」
「少爺，我對你說的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她表情嚴肅。
「那麼，為我殺了這個孩子吧。」
空氣在這瞬間消失了，她摀住胸口，痛苦得幾乎窒息。
「皇后方離去，公主下一刻便失去呼吸……多麼完美的嫁禍啊！」他無視她的無助，笑著說，「如此一來，皇上對皇后的信心便動搖了，正是妳篡位的好時機。」
她顫抖地說，「可她是我的女兒……」
「而妳並不愛她，不是嗎？」他給了她一記無情冰冷的吻，足已凍結她的所有知覺。「三百年來，妳愛的人都只有我。而現在，我需要妳殺了這個孩子，好讓我的計劃繼續。」
「你要我為了你，殺了自己的女兒……」
Mr. Zero冷酷地點頭，鬆開擁抱她的臂膀，將決定權交付於她。
武媚娘看著這個自己愛了生生世世的靈魂，這才明白愛他的代價除了等待、追尋、癡傻、執著，還包括了……嗜血。
她抬起顫抖的雙手，凝視著這張與自己有些許神似的小臉……在決心動搖之前，她已經緊緊掩住這孩子的口鼻。
沒有哭鬧、沒有掙扎……公主的寢宮又歸回安寧。
吳初愛少爺，終究勝於愛自己。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