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 惜聚。 珍惜所有，別離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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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啊﹗」長髮少女路經白蘭花小檔，看見幾經辛苦才找得的結婚髮飾，不禁歡呼起來。眼角卻滲著淚珠的他，也來不及拭去痕跡，已忙不迭抽起瘦骨嶙峋的身子，把一包包新鮮的白蘭花擠到這位跟妻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手中，並嗚咽地喚了兩聲「香晴、香晴…」。

「老伯伯，我不用那麼多的…」不知是否被這名老人家的舉動嚇了一跳，兼且那哽咽中的「晴」字，跟她名字中的「澄」又是同音…少女帶點驚惶的心，令臉龐忽然泛起紅霞，嬌容倒更勝芙蓉。她那粉白的一雙手，晶瑩剔透，不知擋住老人那雙又灰又黃，縐得如壞泥豆般的雙手好，還是保護自己好。老翁此時也彷彿醒了過來，見到少女害怕的樣子，也急忙縮起手，令片片白蘭花從袋子中掉在地上。一地的白蘭，香味四溢…

鮮花芳香撲鼻下，老翁好不容易才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把兩袋最嬌美的白蘭賣了給女孩。當少女滿心歡喜、拿著白蘭花離開小檔時，斜陽已當頭。那紅得如柿子的火陽，漸漸降落於淡橙色的雲梯上，堆砌成如夢似幻的景象。五色的霞光，倒映於老翁的臉上，為他深邃的輪廓灑上不經意的色彩，似乎是上天賜予他生命中最後的燦爛縟采。他似乎仍然眷戀於少女那一抹餘香中，心內所思所想盡是前塵往事…

***

初來香港的時候，一切茫然不知。身無分文，只攜著朵枯萎了的白蘭花，好像妻子在身旁的撫慰。戰後的都市，滿目瘡痍。昔日曾經繁華的人與物，如今也如枯木般暗淡而沮喪。不管維多利亞海港如何璀璨，也只為一群苦力疊起了無意義但又龐然的負荷感。過去的美麗、過去的溫馨，都像被一浪接一浪的滔滔海花，一層又一層的掩蓋和捲到海床深處，一去不復返。

他，蹲於一角，看著自己臉上的汗水一點一滴的掉到身上。身上那破爛的舊背心，都被汗水與日積月累的污衊染抹得彷彿血跡斑斑似。那一雙曾經栽花寫詩的手，都被戰爭與貧窮摧殘得藍筋盡現，看來像古樹的盤根，埋藏了多少淚和恨。他或許已忘記過去的一切，只是那朵枯萎了的白蘭花仍然提醒他曾經有過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與活潑的兒子。然而，這種幸福，對他來說，只是前生種下的一點緣份，今後，他是註定孤獨終老了。

不知捱過了多少個年頭，既當過苦力、又當過工廠工人，生活始終未能如意。輾轉多年已屆五十餘歲的他，仍是孤身一人、身無長物，那肚內的半點知識與文化，在這個華洋交集的殖民地內，壓根兒是沒有用的。後來，因工頭知道他對栽種花卉有很好的經驗，而且從前也是個讀書人，在幾番介紹下，他好不容易成為一名富商郊外別墅的花王，生活才開始有點改善。

那個面積十分龐大的後花園，對富商來說只是閒時來遊憩之地。可是對他來說，卻是個人間樂土。經過他悉心整理後，那個花園逐漸成為白蘭花盛開的仙境。那片片白蘭，猶如是妻兒香晴的靈魂，再次投入他的懷中。每個清早，他都會對著群花吟誦詩詞，彷彿時光逆轉，回到年輕時跟家人一起的時光，好不快樂。

一天，他發現一名約六、七歲的男孩，時常徘徊於後園欄柵外，偷看白蘭花…

(待續)

(惜 07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