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一語的生活詩篇 http://www.mjkc.tw/2006/11/blog-post_15.html
Wunschkonzert
《點歌時間》
原劇本:Franz Xaver Kroetz
導演:Thomas Ostermeier
主演:Anne
Tismer
地點時間:台北實驗劇場 2006/10/22
我想導演托瑪斯‧歐斯特麥耶 (Thomas
Ostermeier)要是不當劇場導演改行當樣品屋設計一定也很成功無論《娜拉》的資產階級家庭或《點歌時間》的單身女子公寓,都打造得非常具生活感,不十分豪華卻很舒適,讓人看一眼就想住進去,往沙發上滾一滾,在流理台上煮頓飯,拉開儲櫃抽屜看一看,到玄關走廊走一走----這不是樣品屋的最高境界嗎?至於應動作而生的聲響;門鎖轉動、馬桶沖水、水龍頭出水……等等,時機不偏不倚位置正確,現實的完美複製。
這次德國狂潮幾齣戲不管戲的形式走簡約低調(如點歌)或活潑多變(如那一夜)
,在技術上無不嚴密精準,不誇耀而細膩,層次豐富,讓人感覺很專業。唯一讓我意識到這是「演戲」的是女主角走在空心木地板上的腳步聲,還有微聞的喘息呼吸。當我漸漸習慣這些以後,只感到戲的安靜,十分安靜,恰如日常生活的安靜,安靜使一切細微的聲響都顯得別具意義:闔上櫃門,拉下百葉窗簾,音樂首飾盒打開剎那間流洩的音樂,水龍頭扭開時嘩嘩的水聲,動作關掉,聲響消失。動作也如此這般:簡單,平常,近乎單調。再普通的動作都不得不凝神注視,因為凝神注視而變得深刻:下班回家在玄關把高跟鞋換拖鞋,項鍊外套一件一件卸下換居家穿著,簡單弄份晚餐自己吃完自己收拾洗滌,打開收音機聽觀眾call
in電台點歌,在電腦前玩幾回合接龍,在廁所裡滑一跤自己扶著洗手台站起來,貼OK繃,拉出沙發床舖好軟枕坐在電視前面卻心不在焉因為例行,在馬桶上發出只有自己聽得見吃盡奶力的掙扎聲----這一切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就是我們的生活儀式,儀式如詩,這是一首日常生活的詩。
這詩篇裡面沒有一句話----也對,一個人生活何必跟誰對話?自言自語也未免太做作。不知不覺自己也活在那間樣品屋裡頭,雖然我不會在家還穿絲襪,不會收看德語節目,不會把滑稽的毛線肚圍套在裙腰上,也不會用一模一樣的姿勢吼聲和節奏嗯嗯三遍……,但是不知為什麼我跟女主角很像,我們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人們生活的外表多麼相似啊!物質樣樣不缺,心靈活動貧乏----至少外表上看不見,只能從我們的選台器上略猜一二----其實也有限----因為電視和電台節目並非我們自己所創造,我們只是打開,接受,讓無止無盡的訊息和故事和暗示滑流過腦際,彷彿我們也一直在感受,也一直在思考,便毫不猶豫相信我們是終究會幸福的萬物之靈。有人說這是娜拉出走後的美麗新世界-----一個人生活。走進超市妳只會留意一人份的日常用物,煮一人份的晚餐不分主菜副菜湯和米麵通通煮成一碗。兩張椅子的往往只坐一邊,剛開始妳會覺得浪費漸漸妳因為另一邊可以任意放手提包掛圍巾外套而覺得還挺方便。妳床上第二個枕頭漸漸埋沒在衣服雜物底下。妳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小跌跤就叫人來幫忙,妳雖然非常自由卻毫不任性因為沒有對象可以使性子。妳終於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儀式不過從外表看來跟任何一個不相識的人都差不多。妳希望自己多少有點特殊無人可取代的靈魂,不過妳常懷疑自己和別人到底有什麼不同。失眠的夜晚妳知道這世界並不會因為多一個失眠的女人而產生什麼變化。窗外不請自來的女高音似乎暗示溢出生活的可能性----妳把百葉窗放下,一切又恢復原狀。不管有沒有意義至少這是個妳可以習慣的世界。換上睡衣,門窗關好,燈光切暗,睡眠前的儀式做足,睡意卻沒有按時報到。該清醒的時候你靈魂昏沉,該休憩的時間你反而清醒。你,走下床到廚房倒杯水,拿出安眠藥,吞下去,瞬間我覺得寂寞都流到胃裡面去了。你,吃下第二顆,就廚房小燈看看藥瓶上的解說,又拿出一瓶酒,這樣藥效揮發得快一點。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第六顆,一整把……然後,燈暗。結局完全沒有高潮。動作、節奏、聲音、燈光,都沒有暗示這是高潮。死亡不是生命的高潮,也不是理所當然。
戲後座談時女演員Anne說她認為這是女主角完全被制約化的生活裡唯一沒有被制約的行為。導演說這是東德劇作家克爾茲(Franz Xaver
Kroetz)七零年代的劇作,在九零年代再度上演卻毫不覺得落伍,與當今德國一般中產階級的生活相差無幾,台北呢?導演和女主角頻頻問現場觀眾:在遙遠的亞洲台北這個城市中一個獨立生活的女性是否也似這般生活樣貌?據說劇作家有多次自殺未遂的紀錄。他對人生的凝視透過這齣「僅僅」模擬生活表面的戲滲透到三十年後住在台北的觀眾。我後來與另一戲迷朋友討論這齣戲,從日常生活的寫實和寫意一直討論到東西方文化的群我哲學,我們這樣做可能只為了消化自己心中那塊鬱結的瘀傷,自從這齣戲後我們好幾天都陷落於無以名之的惆悵,活著的意義恍恍若失。這部戲其實不僅一種解讀,也雀§腕狻F這是一部好戲;但我其實無法把Wunschkonzert單純看成一齣戲或一場演出。於我它已經超越演出的意義,像一面鏡子讓我對某種真實的悲哀無法再裝做不看見。
其他看戲筆記:
by
weichi
「《點歌時間》的精準之處就在於藉由演員的高超演技在舞台上再現生活中每個人共同擁有的經驗,但卻又不止於此,在女子細心過活的表面下,散發一種永無止盡的孤獨感,若細心一點看本劇節奏,可以發現女子幾乎沒有停止在定點,總之反覆在忙著某事,仿佛是要逃離一個人的孤獨、生命的乏味,當女子真的停下來時,例如開了電腦玩接龍,很明顯地,導演也沒放過渲染孤獨的機會,給了一個暗場。結局的平鋪直敘,也就成為這種生活累積的必然結果—死亡竟是可以如此容易的被選擇。」
摘自
戲子雜記
by
maintenance
「餵飽寫實主義信徒的一齣戲,戲劇動作歸零或加滿?有多少看戲的人是為了窺伺,窺伺獨居女子一個晚上的生活,其實不知不覺中我們窺伺到自己的命運。」
摘自
貓的破爛打穀機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