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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
「你小時候編過花環嗎? 女士?」 芬問道, 一串甜蜜的玫瑰花在他的食指上輕搖.
費林薇女士微笑了.
「當然了, 殿下. 就像你說的, 是在小時候. 我早已過了編花環或是其他傻事的年齡了.」
芬轉轉眼睛, 不理會這位美麗女士的抗議, 將那串花環放在她頭上. 他抱著胳臂, 檢視自己的作品, 然後點點頭.
「這真是跟你可愛的臉蛋兒太搭配了, 親愛的. 而且呢, 年紀愈大, 做做傻事就愈是義不容辭. 如果我們不為腦中那些小齒輪上點油, 做點孩子氣的傻事, 我們就會開始生鏽, 總有一天會鏽得嘎嘎響.」
她跟著笑了, 一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真是光芒耀眼, 這位傳奇的貢多林的葛羅芬戴爾----一位擁有赤子之心的戰士, 一個小玩具, 卻同時也是致命的武器.
他的名聲不可思議----她從未聽說過有哪個精靈結婚又離婚五次的. 精靈的結合是終生的, 伴侶分手都極少發生, 更別說五次! 她懷疑到底是什麼陰影跟著他, 她很確定這是事實, 但也增加了他的吸引力.
除了這個, 還不可否認他的外表極為英俊. 對於愛情這門藝術, 費林薇一點也不陌生, 她認為這是遊戲, 就像打獵一樣, 而她是個很好的獵手, 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獵物, 甚至凱勒鵬陛下也無法拒絕她.
葛羅芬戴爾殿下這個獵物絕對值得她使出渾身解數. 她根本不在乎那個蒼白消瘦一臉病容的精靈, 像個影子似的在最後庇護所出沒, 宣稱自己是芬的伴侶----懷孕的男精靈, 誰聽說過這種東西!
不管愛瑞斯特是什麼, 他決不夠格算作是精靈. 葛羅芬戴爾很可能只是覺得新奇而已----畢竟他還沒有孩子. 但只要這件事一結束, 她很容易就可以除掉愛瑞斯特這個討厭的東西. 她打算自願擔任小孩兒的乾媽, 一旦那個小搖籃落到她手裡, 她就控制了葛羅芬戴爾的心, 至於愛瑞斯特, 他也不是傻瓜, 到時自然知道已經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
「請告訴我, 你在想什麼, 女士? 你那可愛的唇上帶了洋洋得意的微笑……」 芬打趣道.
「我只是……想到一個我非常喜愛的遊戲, 殿下.」
「遊戲? 這有趣多啦. 什麼遊戲?」
「哦, 一個非常古老的遊戲, 跟精靈一樣古老. 要不要我教你怎麼玩?」
芬還來不及回答, 她已經靠了過來, 兩手放在他的肩頭, 吻了他.
芬接受了這個吻. 也許是因為出其不意, 也許是因為老習慣是最難擺脫的, 但是在那短短一瞬, 他回應了這個吻. 當他倆分開的時候, 他清楚注意到她眼中勝利的光芒, 於是他皺起了眉頭.
「親愛的女士, 你不該把自己的心意浪費在我這個一無是處的浪子身上.」 他說道. 接著, 又以最嚴肅的聲調加了一句: 「這個一無是處的浪子, 已經有了一位愛逾性命的伴侶.」
費林薇搖搖頭.
「你不可能是說真的, 葛羅芬戴爾. 你是位精靈貴族, 你的家族是全中土最古老的. 你是英雄, 是傳奇----別想說服我, 你打算浪費更多時間在那個……異常的東西身上. 」
芬低吼一聲, 她退了一步. 他臉上的轉變如此可怕. 這不再是那個迷人、風趣的芬了, 這是曾經手刃炎魔, 貢多林的葛羅芬戴爾. 他的眼中怒焰跳躍, 雙手緊抓著她的胳臂, 讓人生疼.
芬正要說話, 一枝羽箭射下了費林薇頭上的花環. 他們兩個驚跳起來, 芬緊握劍柄準備擊退入侵者.
那是愛瑞斯特.
瓦拉在上, 芬從未見過誰像此刻的愛瑞斯特, 這樣莊嚴, 這樣美麗, 卻又這樣致命. 全身著黑, 手握長弓, 三隻烏鴉在他頭上盤旋, 深色的眼睛因為憤怒更顯漆黑, 襯出白皙的肌膚. 他並未看著芬, 而是盯著費林薇, 她還未從震驚中回復, 呆看著被愛瑞斯特的箭釘在樹上的花環.
「你看來是有備而來, 彷彿胸有成竹.」 愛瑞斯特說. 他的聲音冷靜, 但也因此更可怕.
「愛瑞斯特----」 芬開口, 但是愛瑞斯特一個簡單的手勢打斷了他, 甚至不看他一眼.
愛瑞斯特略偏著頭, 以手中的長弓指住了費林薇.
「不准碰我的王子.」
語畢, 他倏地轉過身去, 走了.
芬看看費林薇女士, 她的臉色又更蒼白了一點.
「我向你道歉, 我不該參與這個遊戲, 哪怕只是短短一秒. 我懇求你原諒我的一時軟弱, 而我希望他也會原諒我. 可是, 女士----」 芬繼續說道: 「無論是否當著我的面, 絕對不要污衊我的摯愛. 瓦拉為證, 如果你再膽敢這麼做, 所面臨的後果會讓你哀求諸神憐憫、放你進入曼多斯之殿.」
一說完, 他抓起自己的披風, 跟在愛瑞斯特身後跑了出去.
費林薇女士深吸一口氣.
「那好.」 她自言自語. 「計劃回到愛隆陛下身上.」
比起第七任葛羅芬戴爾太太, 當上伊姆拉崔的女主人是更有前景的.
***
這一天我已經太夠了, 於是結束散步回到房間. 葛羅芬戴爾已經回來了, 正坐在書桌前俯身寫著什麼. 我一進門, 他立刻掀開桌板把那封信藏了進去.
那個小小的聲音又出現了. 他在隱藏什麼? 他的確有秘密. 為什麼呢? 更重要的是: 什麼秘密?
「感謝諸神, 你回來了, 心愛的. 我正開始擔心呢.」
他站起來, 緊擁住我. 然後他輕撫我的臉頰, 溫柔地, 這麼溫柔, 同時以我從未見過的專注與激情看著我.
「求你, 吾愛, 不要再這樣沒有我陪著就出門. 這森林不再安全了, 我很擔心. 很多事都會發生、轉眼間就發生, 光是想到你可能受到傷害就令我無法承受.」
在他的聲音裡有某種東西, 一種被逼到盡頭的不顧一切, 之前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 而現在嚇著了我. 我覺得在他的心裡彷彿還有一扇門, 是我從未開啟的, 而我害怕在那裡頭會發現什麼.
因為, 芬變了. 愈接近預產期, 他就愈坐立不安, 而且焦慮. 許多個夜晚我醒來,卻只發現他不見了. 起初我很害怕, 甚至試著去找他, 但總是跟著我的小兔向我保證芬沒事; 我懇求他告訴我芬到底在哪兒, 他只是向著森林的方向一揮手.
到底是什麼逼得芬離開我們的家? 到底是什麼纏擾著他, 以至於他根本不敢告訴我? 不只一次我掙扎著要不要問, 但他的眼睛裡有某種東西乞求著我, 別問, 所以我從未挑起這個話題.
至於現在, 他輕輕啄吻著我的耳朵, 一如平時, 我的思考能力馬上不見蹤影, 因此我決定暫時放下這件事, 融進他的撫觸, 他的氣息, 與他的愛.
***
第二天, 我前往診療室, 準備忍受我的每週例行檢查. 愛隆很忙, 而我實在不怎麼期待面對伊萊丹----這個興奮得雙手發冷、勉強克制著沒把我剖開以滿足求知欲的小屠夫. 可是, 如果我不乖乖自己來, 葛羅芬戴爾----或者更糟的是毛博----會把我扛到診療室. 這真發生過, 我實在不願讓這種窘況重演. 更何況, 其實伊萊丹的醫術比傳聞中的好, 而且他真心期待著我的小寶寶降臨.
伊萊丹正忙著在歐洛芬背上的擦傷塗上某種木材氣味軟膏, 同時一面快活地唧唧喳喳, 除了他不停嘴的閒聊天兒, 只偶爾有歐洛芬表示同意的哼聲; 而這位樹民看來頗為自得.
我蹙眉. 仔細想想, 自從歐洛芬到了這裡, 他還真讓自己受了不少小傷, 而且奇怪的是總發生在伊萊丹值班的時候. 難道有可能是……?
不. 我搖搖頭, 暗罵自己傻氣. 光是這個念頭就荒謬----或者並不?
伊萊丹輕快的聲音對我招呼, 打斷了我的思緒.
「請進, 愛瑞斯特, 我馬上就好.」
他在毛巾上擦淨了手, 歐洛芬穿好上衣.
「今晚就應該比較不疼了. 如果有任何不適, 來就是了.」
歐洛芬點點頭, 絕對是非常憐愛地看了伊萊丹一眼, 接著對我低頭為禮, 就走了出去, 只留下我一個人面對我的報應.
「跳進罐頭來吧, 小沙丁魚!」 他歡快地喊道, 同時拍拍診療檯.
「伊萊丹, 你唯一比醫術更糟的就是說笑話了.」
他笑了, 絲毫不感到冒犯.
「啊, 我也喜歡你, 愛瑞斯特. 等著吧, 等你的小寶寶出生了, 到時你已經這麼習慣我的存在, 就只好想念我想得每夜暗自哭泣啦.」
我翻翻眼睛, 在床邊坐下, 開始解開衣扣, 而伊萊丹在牆上的小洗手臺裡洗著手, 一面快樂地哼歌.
那旋律觸動了什麼; 一段回憶, 很遙遠的, 彷彿秋日逐漸散去的晨霧.
「我知道這個旋律----這是什麼歌?」 我問道.
伊萊丹格格而笑.
「喔, 是我小時候葛羅芬戴爾經常對我們唱的一個小曲子.」 他回過頭對我說. 「你也知道? 我忘了歌詞, 有關小馬的……」
「是的.」 我答道. 「是的. 我曾經聽過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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