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珍的手覆在了傑的手上,「你變了。」珍仰起臉,很認真的說。
「是啊。」傑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他們一起坐在嘈雜的酒吧裡,彼此的耳語都成了大聲的嘶喊。
珍點點頭,「以前,你像個孩子。可是,我喜歡一個大孩子。」
「哦。「傑掩飾性的笑了笑。
「現在,你很成熟。」珍點了點傑的手背,「對待我的態度也很成熟。」珍想了一下,斟酌的說,「每天路過常春籐房子的陽台,當你叫我名字的時候,我很快樂。我那時想,我還愛著你。」
傑差點沒有打翻面前的加了冰的啤酒。
「你還愛我嗎?」珍親吻著傑的嘴唇,大聲的問。
傑覺得他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我還愛她嗎?」傑大大咧咧的坐在沙發上,隨後困窘的撓著腦袋。羅坐在一旁,一邊看著邁克·摩爾在訪談節目中繼續和布希家族過不去,一邊翻著今天的《波士頓先驅報》。
「誰?珍。」羅反應過來後,又埋頭在報紙中。
「啊,啊,啊。」傑鬱悶的把電視轉到了MTV台,調大了音量,「拜託,幫我想想啊。」
「想什麼?」羅還是沒有把頭從報紙上抬起來。
「我還愛不愛珍。」傑歎了口氣,把手放在心口,「她說她還愛著我,她還問我是不是愛著她,然後我在她嘲笑一樣的眼光中逃走了。」
「小孩子。」羅一針見血的指出。
傑攤坐在沙發上,「所以問你這個大人啊,你到是說說看。」
「我說,但你別找我負責。」羅把報紙放在膝蓋上,鎮定的說。
傑不耐煩的抓抓耳朵,「你以前是不是當律師的啊,一上來就推卸責任。好,你說。」
羅笑了笑,「看到她你什麼心情?」
「這個……」傑苦惱的想了想,「說痛苦有點誇張了,很驚訝吧,畢竟當初甩了我的也是她。她又突然請我喝酒……還,有點,」傑不乾脆的承認,「高興。」
羅面不改色的繼續問,「她說愛你時候?」
傑瞪著咖啡桌也想不出合適的詞語。
「換個方式回答。是,或者不是。你有沒有覺得她這個女人甩了你還來說這種話有點無恥?」
「沒……」傑臉色一變,「你說誰無恥?」
羅無辜的攤開雙手,「只是個問題。你有沒有很快樂?」
「我當時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傑坦誠的說。
「你愛她。」羅把手中的報紙遞了過去,「聖誕節左右,看《真愛至上》如何?很適合情侶。」
「我愛珍。」傑慢慢的想。
是的,低著頭的傑沒有看到羅的苦笑,「去愛她吧,傑。」
——《常春藤房子》
第五章 兩個老頭子
週日的約會很快樂。順利,而且快樂。沙夏拉著菲的手,他們一起坐著摩天輪。在小小的,輕微晃動著的隔間裡,沙夏看著菲把臉貼在窗戶的玻璃上,他正專注的看著底下的風景。
「看,燈塔。」菲很快樂的大喊,甚至在位子上輕輕的蹦了一下。小車廂跟著晃動著,「這裡,還有那個方向!沙夏,我們本來應該去哪座?」
沙夏也貼近了窗口,順便貼緊了菲冰涼的臉龐,「那邊,扇形碼頭。」沙夏握著菲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敲了一個方向,「如果今天不是預報有雪的話,我們就該從那裡坐漁船到對面的小島上,然後……」沙夏敞開了大衣,把菲擁入溫暖的懷中,「然後,我們就能看到全美最古老的燈塔了。」
「我更喜歡從這裡看。」菲快速的說,轉過頭俏皮的看了沙夏一眼,又很快的把視線投向窗外,「那邊,沙夏,那邊又是哪兒?」
「哪裡?」沙夏看著外面。
菲縮了縮脖子,「山坡上,有條綠色的街道。」
「亞孔街。市中心唯一的一條石子路。很美麗和紅色磚房,還有古老習俗的窗台花。只可惜那裡是私人住宅,不太歡迎觀光。」
「像童話中一樣的房子?」菲突然問。
沙夏遲疑了一下,「大概吧。」沙夏摸摸自己的下巴,「你這麼說,倒還真像,上次我春天路過那兒的時候,看到那些盛開杜鵑花,真的以為,」沙夏笑著說,「的確不太像現實中的房子。」
「我們一起住在那裡吧。」菲沒有從窗口移開視線,「那裡很美。」
「是的。」沙夏感覺得到,自己抱緊了菲,「我們一起住在那裡。」雖然沙夏知道除了去當黑手黨,倒賣軍火,販賣毒品,否則他是不太可能買得起一座亞孔街的古老庭院。
沙夏安靜的抱著菲,為他解答所有引起他注意的建築。白色拱頂的是基督教科學教堂,它旁邊有一個長房形的水池,總能看見水池底白色的大理石。那裡還有一架管風琴,據說有一萬多根風管,最長的八層樓那麼高……橫跨查爾斯河的是朗費羅大橋,它的石頭橋墩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那邊很大的一片綠地是波士頓公園,下次一定要去看看那裡鴨子母親和八個小鴨子的銅像,這是一個鴨媽媽如何帶領自己的孩子從查理斯河搬家到人工湖的故事,很精彩……還有,還有。
最後,是的。沙夏說,「那邊,在後灣區,在還沒有落掉所有葉子的鮮紅色和金黃色的楓樹之間,有一棟灰白色,有著拱形窗戶,深灰色屋頂的公寓,第四層,是我們的家。」
菲扭動了下身子,眼睛很快的從那裡移開,他小心的看著沙夏,親親他的鼻尖,「我最喜歡的咖啡屋在哪裡?」
沙夏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自己年輕的情人。
「沙夏?」菲摸了摸沙夏的額頭。
「SONSIE?」沙夏笑著說,「不在我家附近,你忘了嗎?我們總要開很久的車,才能坐在你最喜歡的椅子上,喝你最喜歡的咖啡。」
「是啊。」菲也笑著。
摩天輪緩緩的轉動,在最高點停了一下,車廂前後搖動著,沙夏垂下頭,感受著菲脖頸傳來的溫暖。
沙夏將菲送上火車,菲週一還要上課,在紐黑文。沙夏站在站台上,看著菲打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對著自己,揮著手,很大聲的告別。火車開始緩緩的挪動,沙夏看得心驚膽戰,向前急走了幾步,喊著,讓菲趕快坐在位置上。沙夏放心的看著菲安靜的坐下,最後,還調皮的送給他一個飛吻。火車離開了站台。沙夏站在那裡。風漸漸的冷了,陰沉的天終於開始下雨。是冰冷的雨,不是溫柔的雪。沙夏站在那裡。雨並不大。很小很小。只有幾滴落在沙夏的臉上。沙夏站在那裡。因為他不知道菲空氣中的吻有沒有落在他的身上,還是飄落在哪個幸運兒的身上,甚至,凍結落在鐵軌上,或是,散發在空氣中。太多可能了,沙夏最終轉身離去,他不知道自己等到的將是哪種可能,甚至,根本沒有一種可能屬於他。
羅準備離開。傑和珍即將結婚,他們甚至還會在婚禮結束不久後有一個小寶寶。羅希望他們住在常春藤房子裡。他當初買下這座房子,等待簡和小瑪格麗特。現在,羅覺得自己該離開了,因為現在,是她們在等他,這在哪裡都是同樣的,沒有區別。而且,羅希望,住在常春藤房子裡的,是一個圓滿的家庭。
「你要把房子送給我?」傑很驚訝,珍低著頭坐在一旁,她很喜歡常春藤房子。
「不是你。」羅覺得自己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是你們,」他對珍微微的點點頭,「你們。而且是三個,當然,以後會更多。」
傑晃晃腦袋,不知所措,「很突然,羅,我得說,這很突然。」
「你住在哪裡?」珍抬起頭,輕聲問。
哪裡都一樣。羅覺得,但他沒有這麼說,「我決定去旅行,我一直這麼打算,可是以前我在寫書,現在我寫好了。」
傑盯著桌子,什麼也沒說。
羅收拾好了行李。沒有多少,只是一些衣物,他甚至不打算將書和唱片帶走,他想,乾脆就去旅行一段時間好了。
傑敲開了門,「留下吧。」他站了很久才說。
「不。」羅拉上旅行袋的拉鏈,「謝謝,這裡是你的家裡。」
「我們住在一起的日子,現在想起來很不錯。」傑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當然。」羅提著行李,站在傑面前,「以後會更好。這所房子給人帶來幸福。買房子給我的人說的。」
羅走了。
半年後,常春藤房子裡有了孩子的哭鬧聲,外面的郵箱裡躺著一本書——《寫給我的瑪格麗特》
——《常春藤房子》
阿南克打開門後,依然頭都不回的往房間裡走。
「不是我怎麼辦?劫匪,小偷,採花大盜,還有慈善募捐。」沙夏換上拖鞋,關上門。「你的彩條睡衣呢?」
「要命一條,要色不夠,要錢,」阿南克停頓一下,「不給。」做在客廳的沙發上,拽緊了身上裹著的三角披肩,「我心愛的睡衣在洗衣機裡,別找它了。」咖啡桌上散落著一些DVD盒子。
「我來給你看看我校訂以後的文稿,我明天就交給傑森。」沙夏把大衣掛在客廳門後的衣帽架上,也坐在沙發上,把枚紅色的磁片放在咖啡桌上。
阿南克看了看磁片,「你改動情節了?」
「當然沒有。如果不算加個標點。」沙夏伸手拿過桌子上的大水杯,「有杯子嗎?」
阿南克拿住自己面前的一個水杯,「那我還看什麼?廚房,自己拿。」
當沙夏從廚房找了個估計是乾淨的杯子回來後,發現阿南克正緊緊的盯著桌子上的DVD,皺著眉頭好像拚命想著什麼。
「你在幹什麼?」
「選擇今天晚上看的電影。」阿南克頭都不抬,「看不看?看就一起挑。」
「都是什麼選擇?」沙夏偏著頭,摘下墨鏡。
「《鐵皮屋頂的貓》,《阿拉伯的勞倫斯》,《1900》,《楚門的世界》。」
「啊,啊。」沙夏歎了口氣。「我說,就不能看個輕鬆一點的?」
阿南克一幅不一為然的樣子,「你要看恐怖片,我這裡倒還有一些。」
「一部喜劇都沒有?」
「啊,別打擾我,我正在想像泰勒的白裙子。」
「那我倒要好好想想紐曼的白襯衫。」
阿南克搖晃著站起來,「我認輸。喜劇是吧?」一邊拉開DVD機下的抽屜,一陣亂翻,「只找到一個,」阿南克晃晃手中的碟片,「變相怪傑。」
「你的口味……就這個了。」沙夏決定,「對了,我幫你買了套咖啡杯。金雞圖案的。」
「謝了。」阿南克把碟片放在機子裡,「等稿費下來我再還。」
「你現在沒錢?」
「現在不想還。」
阿南克拿著遙控器坐回咖啡上,深綠色的面具已經在河底的水草間閃亮發光,阿南克側過頭,「你確定我們要看這個?」
「怎麼?」沙夏從自己靠著的沙發靠墊後扯出了阿南克皺巴巴的西服上衣。
阿南克嘀咕著,「沒什麼,只不過看這個破壞了我喝白開水看鬱悶電影狂笑的完美計劃。」阿南克隨後不甘心的補充,「看這個,喝水會嗆到。」
沙夏乾笑幾聲,「起碼狂笑還能滿足。」
「的確,警察群舞那段簡直是極品。」
「同意。」
兩個傢伙像老頭子一樣,握著開水杯,開始看電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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