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很年輕的木匠,他在各地流浪,希望找到一個沒有木匠的小城市,好安定的生活下來。」
「爸爸,爸爸,他遇到了美麗的公主,還救了她對不對?」小瑪格麗特扯著羅的袖子,她的眼睛真的充滿了明亮的光彩。
羅哈哈大笑,摸摸女兒柔軟的小腦袋,「這不是個浪漫的故事哦,爸爸今天要給可愛的小瑪格麗特講一個嚴肅的故事。」
瑪格麗特會嘟著小嘴,扯扯她圓裙子上的蝴蝶結。
「年輕的木匠在路過一條河的時候,看見一輛馬車陷在河灘上,一個老人正在吃力的推動它……」
「我知道,我知道,」小瑪格麗特會搶著打斷羅,「他一定會幫助這個老爺爺的。」
羅抱起她像太陽花一樣的女兒,親親她的額頭,「對,他應該這麼做。但是,」羅伸手刮刮女兒的鼻子,「他沒有,他走了過去,準備幫助老人,但他發現車上有一個很大的錢袋,裡面的錢幣叮噹做響。他拿走了錢袋,跑了。老人在後面追,年輕的木匠推到了老人,很快的逃走了。老人坐在冰冷的河灘上,喊著,『清白的太陽一定回暴露你的罪行的!』」
小瑪格麗特扭動的身子,伸出小手摸摸羅早上起來沒有刮乾淨的鬍茬,肯定的說,「他是個壞蛋!」
「是啊,」羅下巴上的鬍茬在女兒的臉上蹭了蹭,聽見瑪格麗特咯咯的笑聲,「爸爸,爸爸。」
「後來,用了那筆錢袋裡的錢,年輕的木匠在一個城市裡開了家很大的鋪子。他工作的很努力,他娶了個溫柔的妻子,他幾乎忘了他這份幸福的生活是搶來的,從一個被推到的老人那裡。但清白的太陽沒有忘記這件事,一天,木匠回到家中,看到一個杯口大的光斑,他盯著它,光斑也盯著他,他站起來,在房子中不安的走動,光斑也跟著他在牆壁和地板上游移。他命令妻子關上所有的窗戶,但一道強烈的光線卻從天花板的縫隙間落下來,正正落在他雙腳之間一個大大的光斑。」羅壓低的聲音,很神秘很神秘的說,看著女兒睜得大大的眼睛,「然後,然後,爸爸。」
「他跑出了房間,但他總能看到一個光斑跟著他,似乎在對所有說,『看看這個人!他搶了一個老人的錢!』年輕的木匠一直跑啊跑啊,最後,他停在曾經路過的河流邊,太陽依然在他的頭頂……」
「然後?」瑪格麗特努力抬起她小小的下巴,焦急的問。
羅摸著下巴,想了一下,「他又碰見了一位老人,他的車子也陷在河灘裡。年輕的木匠幫他推車子,還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那位老人,老人說,『願上帝保佑你。』從此以後,木匠再也沒有看見光斑。」
「哦,」小瑪格麗特坐在父親的懷抱裡,有些失望,她更喜歡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每個小女孩都喜歡。
羅坐在客廳落地窗旁的椅子中,他特意去買的搖椅。他剛剛寫完了童話書中的最後一個故事,清白的太陽。他閉著眼睛,想像著瑪格麗特聽見這個乏味故事的表情。她一定還是很開心的,因為她最喜歡聽爸爸講的故事,就像她還在母親的肚子中一樣。那時……羅睜開了眼睛,他看著陽光從窗外射入,穿過他的手,他看著,好像時間穿過了他的手……是啊,時間,小瑪格麗特只在這個世界上停留了幾個月,羅想像著他的小寶貝已經變成了空氣中安琪兒,而他,就在給他講著故事,浪漫的,驚險的,悲傷的,枯燥的。羅在故事中體驗著女兒所有的表情……他講了又講,現在故事結束了,他發現,女兒又要離開他了。五年前,羅打開家門,看著簡抱著冰冷的瑪格麗特失神,他跪在地板上,聽著妻子重複著,「她怎麼哭都沒有,就……」羅伸出戰慄的雙手,妻子緊緊的抱著女兒,羅和簡爭搶著瑪格麗特,羅最終粗暴的推開了簡,瑪格麗特……羅驚恐的看著女兒青紫的小臉,發現自己的生活再也無法重複。
羅無比欣喜的等待著時間將他變得蒼老,他覺得自己的餘生就是等待。簡一定已經變成了天使,守侯在瑪格麗特稚嫩的翅膀後,他也要變成手持利劍的靈魂,站在有著明亮眼睛的女兒身邊,為她斬斷所有的威脅。住在常春藤房子裡的羅,沒有自殺的原因只有一個,自殺的人有風險與瑪格麗特所在的天堂永別。
——《常春藤房子》
第四章 阿南克的約會
阿南克跌到了地板上,還好床很矮,地上也有先見之明的鋪了一小塊地毯。阿南克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慶幸的想。他費力的從腰下抽出比他更先親吻地毯的靠枕,塞在腦袋下面。然後從床上拉下被子,裹在身上。壓在被子角上的絨毛狗也掉了下來,正好砸在阿南克的臉上,阿南克咕嘟了幾聲含糊不清的話,把絨毛狗塞到自己的懷裡,側過頭,在玫紅色的大靠枕中繼續睡去。
週日,阿南克沒有理由早於九點起床。完稿,阿南克原則上可以一天都在床上,亦或地板上補充睡眠。但今天不行。九點時。公雞叫的鬧鐘準時響起,阿南克撓著頭,坐起在地毯上,開了口的彩條睡衣胡亂裹在身上,阿南克坐了一會兒,把頭髮弄的更亂,安靜的等待鬧鐘叫完。清晨,不知道九點鐘還算不算清晨,阿南克費力的想了想,開著暖氣的房間裡還是有點冷。阿南克揪出被子裡的絨毛狗,拉著它的大耳朵,用力的抱了抱,扔到了床角裡。阿南克看看牆上的電子鐘,跪在地毯上,把靠枕拍拍,靠在床頭,然後把被子揚到床上,不幸被蒙住的毛絨狗溫暖的睡在了被子中。阿南克羨慕的拍拍床,聳聳肩膀,走進浴室。
手裡拿著一杯熱過的牛奶。阿南克坐在床沿上,望著對面打開的衣櫥發呆。頭疼。阿南克磨磨牙,撇撇嘴,喝了一大口牛奶。進那些該死的法式餐廳,好像不能披著洋紅色的大三角羊毛披肩去吧?要不,腦袋上在插幾根羽毛,裝裝印第安人?阿南克對自己翻了幾個白眼,早知道,不如訂個墨西哥餐廳。坎布裡奇第一街的大博科似乎就不錯。要不然就找沙夏借個墨鏡,裝成黑手黨。啊,卡夫·維多利亞餐館,據說那裡的氣氛很濃厚,食品正宗又便宜。阿南克喝完了溫熱的牛奶,一腦子胡思亂想,對著衣櫥發呆。
「哼哼。」阿南克狠狠的嘲笑了自己。今天,要見她,又是在哈默斯利酒吧,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收斂一點吧。阿南克扯過一套深藍色的西裝,同色的領帶,一咬牙,又拽出了一件粉紅色的襯衫。別忘了那件該死的大衣,正統的像個公務員。哦,上帝。阿南克看著這套西裝,心裡很清楚它的歷史,第一次,大學畢業的時候,第二次,和出版社簽約的時候。阿南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這次,是第三次,就讓我穿的像個粉紅襯衫的花樣男人去見她吧,阿南克聽見自己在笑,多少也算是個粉領。阿南克脫下睡衣,多少有些粗暴的換上衣服。
阿南克轉了轉脖子,他時時刻刻抑制著扯下領帶的衝動。
「粉色的襯衫?」她坐在對面,放下手中的酒杯,很閒適的將胳膊搭在桌布上,「很合適你啊。」
「謝謝。」阿南克覺得自己笑的很僵。尤其是在她微笑著伸出右手,阿南克挑著眉毛打量著她中指上那顆在波浪形底座間閃爍的鑽石之後。阿南克覺得應該笑,但他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笑的必定很不好看。「你的戒指也很好看。」阿南克補充了一句,隨後拿起酒杯,雖然裡面到的是高山礦泉水,但阿南克依然嘗到了酒的味道。也許是杯子沒有洗乾淨吧,阿南克望著冒著氣泡的高腳杯,很鬱悶的想。
兩個人默默的坐在桌前,阿南克覺得自己有義務找一個新的話題,「我的新書已經寫完了。」阿南克頓了一下,「估計很快連載結束後就能出版。」當阿南克抬頭看到她溫柔笑著的面容時,他嚥了一下口水,咬咬嘴唇,問,「婚禮什麼時候。」
「聖誕節左右。我們想趕在新年之前。」平靜的回復。
「哦,這樣,新年的時候,時代廣場上那個愚蠢的大蘋果降落的時候,就有一對新婚夫婦……」阿南克驟然咬緊了嘴唇,不再說話,他沒有想到自己開這麼刻薄的玩笑。他在桌子下面攥緊了手。
「是啊,我和羅賓就可以親吻,不再像對偷偷摸摸的年輕情人。」她晃動下酒杯,喝了一小口,她點了紅酒。
「是的。」阿南克望著坐在對面的她,感覺自己看見的是更為遙遠和模糊的歲月,是更不可琢磨和揣測的過去。大學時代的爽朗笑聲,透過沉悶的空氣迎面而來,聽見了,看到了。她甩著黑色的頭髮,坐在草地上,側著頭,在大笑。對著誰呢?是我,還是羅賓。看不清楚了,只是覺得她笑的很美,心底有一種溫柔的感情在滋長。然後自己,做了什麼?坐在一邊,看著她笑著,笑著,直到徹底的從生活中消失。我都做了什麼?阿南克望著她整齊束起的長髮,還有她臉上成長的風韻。我什麼都沒做。阿南克笑了,看著她,說,「微,祝你們幸福。」阿南克喝光了杯中的礦泉水,他依然感覺很渴,「下次,我請你和羅賓吃飯吧,我們好久沒有聚聚了。對了,我還要送你們幾本我的書,我會有簽名,也許以後會很值錢吧。啊,你們別忘了給我發請貼啊,最好再付個地圖,否則我很容易迷路的。最好當天麻煩打個電話,我可不想錯過你們的教堂儀式……」阿南克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少,說了些什麼,最後,他停下來,找不到任何一句話說。
「今天來見你,我只想問問你,你愛過我嗎?」微突然問。
阿南克迷惑的看著微認真的眼神,然後,他面無表情,「不。」阿南克拉開椅子轉身離開。啊,他知道自己這樣做一點都不紳士,一點都沒有風度,甚至有點不打自招,更可恨的是,他匆匆接過衣帽間遞過的大衣,邁出了大門時候甚至想起自己忘了結帳。該死!阿南克發動車子的時候,對待油門很粗魯,當然,他對待方向盤的態度也好不到哪裡。外面的天很陰沉,廣播中的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有本年度的第一場雪。阿南克咒罵著自己,他覺得現在只有一個地方好去,BRATTLE書店,只有在書架中,阿南克才覺得自己會好受些。
書店隔壁的露天停車場裡很忙碌,書店裡的人正忙著把活動的書櫃推到屋子裡面。阿南克停了車,把車鑰匙塞到口袋裡,幾乎是跑進了書店,他和入口處早就熟識的店員點點頭,扶著木頭樓梯,一口氣跑到書店二樓的最裡面。百科全書類的書籍都整齊的排列在這個角落的書架中。阿南克扶著書架,扯開了領帶,彎著腰,像窒息般喘著氣。呼吸平穩後,他靠著書架,滑落到地面上,坐著,額頭很熱,周圍有時傳了腳步聲。阿南克靜靜的聽著一切,然後,他抬起頭,他有些惱怒的低聲說,「誰給了她這個權力。」然後,淚水沒有阻攔的流了下來。阿南克看著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很安心的靠著書架,繼續流淚。
下午,阿南克買了幾本老舊的《國家地理》,他喜歡裡面的一個湖泊,彎月形的,藍綠色,據說在中國的崑崙山腳下,裡面還有大魚。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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