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南克的書房
「進來。」阿南克打開門，就頭也不回的往房間裡面走。沙夏脫下鞋，放在牆邊，努力在阿南克那幾雙東倒西歪的鞋子中找出個空位。
「我去煮咖啡？」沙夏踏上拖鞋，走進阿南克的書房，皺著眉頭收拾了一下靠著牆的沙發，將上面散落的衣服，雜誌，還有書分類放在一邊，總算有了個坐的地方。沙夏一邊脫下大衣，一邊驚訝的望著正默默盯著老式IBM屏幕的阿南克——他的手裡居然捧著一杯速溶咖啡，哦，天啊，居然用的還是那種他厭惡到了極點的方便杯。沙夏強忍著沒有笑出來，「我還以為你的口味很挑剔。上次，你在Wonderful茶座，冷冰冰的就咖啡的味道和那個可憐的新人招待爭論。」
阿南克不以為然的喝了口咖啡，「現在，你把我扔到沼澤裡喝泥漿我都活的下去。」阿南克把空了的紙杯遞給沙夏，「我敲開鄰居家的門，你知道的，那個畫家，我說我必須找到一杯咖啡，他就給了我這個。」阿南克指了指紙杯上笑容燦爛的端著一個紅色咖啡杯的雀巢小姐，「我還能說什麼？畢竟他幫了我，估計我要點大麻，他倒可以親自收割，烤制一點出來。」
「哈，你就因為懷疑他吸毒所以從來都不理他，他肯定被突然敲門的你嚇壞了。」沙夏躲在他的墨鏡下面笑著，想像著阿南克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套著件草綠色的粗線V領寬大毛衣，穿著一條厚厚的深藍色睡褲，披著他那件不知道從哪裡淘回來的彩色豎格的睡袍，拖著毛茸茸的拖鞋，晃晃悠悠的敲開了畫家的房門，沒頭沒腦的說，「我必須找到一杯咖啡。」想必他當時的表情一定像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咖啡都被這個畫家囤積了……
阿南克瞟了沙夏一樣，又專注的盯著電腦屏幕。「我甚至還對他笑了笑。」阿南克嘟囔著，「當我提出他最好再給我給咖啡杯的時候，他甚至還給我找了個算得上乾淨的玻璃杯。」
那傢伙一定被嚇得不輕。 沙夏把手中的紙杯丟到阿南克書桌旁的廢紙簍中，湊近了電腦屏幕，「今天怎麼早上喝咖啡？平常你都是星期四下午四點一刻，坐在陽台上，對著你的那幾大盆海芋，喝上一點夏威夷火奴魯魯出產的，據你說帶著熱帶陽光和太平洋海水氣息的煮咖啡。」當然，那個每個星期四下午都要煮咖啡的好人就是自己，沙夏透過黑色的墨鏡，在屏幕上只看到幾行字：
羅落寞，嫉妒的想著，他幾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憎恨著自己不動聲色的懦弱。
「哦，不。」傑和羅嘶啞的聲音匯合在一起。傑放開了緊握著的拳頭，麻木的十指微微的抖動著，羅卻低下了頭，喉嚨中翻滾著被嚥下的痛苦。
常春藤的房子裡，兩個男人站在咖啡杯的碎片上，比任何時刻都清楚的意識到，他們失去了他們最愛的人。
「墨鏡。」阿南克用手指敲敲沙夏的墨鏡，「我的書房向來很暗。」阿南克瞥了一眼半拉著的墨綠色窗簾，然後一臉笑意的聳聳肩膀，「你啊，有時候。」阿南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靠著眼睛向後仰去，「噢，不，簡直是經常，一有機會就打扮的像個高加索特工。」
「我又不是變裝女王，」沙夏嘀咕著，腦海中仍是那兩個男人，傑和羅，站在碎片上，失去了他們最愛的人。故事已經結束，但自己看到的並非結局。「我摘下來？」一會兒，沙夏才慢慢的說。
「戴著吧，如果你喜歡。」阿南克前傾，湊向屏幕，關閉了屏幕上的文檔，「如何？」
「女人都消失了。」沙夏退後幾步，摘下了墨鏡，坐在沙發上，「結局是什麼？」沙夏疊好手中的墨鏡。
阿南克默默的看著屏幕上盛開的櫻花，關掉了電腦，眨眨眼睛，「我說過，生活依然繼續。」
沙夏笑了笑，「啊，你到不可能讓他們這麼輕鬆的從你的故事中脫身。每一個眼神，每一次爭吵，每一片碎片，如果不得到充分的利用，想必你都會覺得是種可怕的浪費。犯罪小說家的老毛病。」
阿南克拍拍老電腦，「一個聰明的犯罪小說家還要寫更多的瑣碎細節，讓人在找不到哪些才是別有用心。浪費是一種必要和煙霧。」阿南克豎起一根手指，「知道嗎？沙夏，我很安心——因為你是我的編輯。」
「誇獎？」沙夏輕輕的說。
「誇獎。」阿南克小心的把它的電腦收到了桌子下的第一個抽屜裡，順便從抽屜中取中一張磁盤，放在桌子上。從睡袍寬大的口袋中掏出一串鑰匙，上了鎖。
「你要是對我的前任也給予一點小小的鼓勵就好了。」沙夏伸了個懶腰，靠在沙發上，看著阿南克一臉嚴肅的在他那亂糟糟的桌子上不知道找些什麼。
「他？」沙夏都聽的出阿南克從鼻子中哼出來的輕視之意。這個傢伙，沙夏在心裡歎了口氣，平時再有禮貌，一旦討厭起誰倒還真是直率，甚至是沒遮沒掩。
「他值得我這麼做？」阿南克終於從他那堆隨手拋棄的紙堆中翻出了他的手機，舒了口氣，不耐煩的把桌子上的東西推了推，全當整理。「當我的編輯，」阿南克一再強調了「我」，「居然會一臉白癡的問我，」阿南克翻翻眼睛，「這個人為什麼會殺這個人啊。？拜託，我寫了一本書啊，到了結尾他冒出這麼一句……」
「然後你就狂吼了他一頓。」沙夏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想像的，尤其是那位可憐的編輯，他可憐的同事，上個月，他幫自己接受阿南克手稿的傳真時，那個表情，沙夏差點就笑了出來，完全的心有餘悸……
「那麼現在。」阿南克點點頭，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站起來，呲拉一聲，他的七彩格子睡袍被椅背上有些毛糙的縫隙卡住了，阿南克挑著眉頭，發現自己最心愛的睡袍被撕扯出長長的一道口子，露出參差不齊的毛邊。
「拋棄你這把老凳子吧，它遲早會把你的所有睡袍變成抹布。我可不想某天，看見一個像掛著很多彩條的瘋子給我開門。」
「唉，」阿南克表情複雜的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去換個衣服，一起吃個早餐？」不等沙夏回答，阿南克緊接著說，「查理三明治店，你開車。咖啡杯，陪我去買套咖啡杯。」然後就晃進了臥室的門。
沙夏對著消失在門裡的阿南克點點頭，站起來，望著亂成一堆的書桌，除了剛剛被翻出來的手機孤零零的躺在桌角上，其他的一切，隨手塗抹的手稿，一些常看的書籍，字典，阿南克大大的喝水杯，還有一小盆估計已經枯萎的植物，都奇跡般的混雜在一起，搭成了和金字塔一樣偉大的建築，雖然這個建築經常伸出一些橫七豎八的邊邊角角，看上去那麼搖搖欲墜……
沙夏驚歎的搖搖頭，記得前天來的時候，桌子上還難得的是一片平原……沙夏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稍微的……整理一下……但阿南克似乎悶在毛衣中的聲音很快傳了出來，「別碰我的書桌！不過，你到可以好心的幫我收拾一下廚房……」
犯罪小說家大概都有與生俱來的直覺。沙夏不甘心的放棄了書桌，向外，走向廚房的方向，「啊，」沙夏吹了聲口哨，一地的碎片，傑和羅只摔了咖啡杯，但阿南克連咖啡壺，托盤，一個都沒有放過。不知道他有沒有再踩上個兩腳……沙夏小心翼翼的跨過碎片，腳下仍然傳來卡卡的碎裂聲，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但有些傷感。沙夏提起放在廚房角落裡的撮箕和掃把，一點一點的開始清掃。
「尋找靈感？」沙夏聽到阿南克走到廚房門口停下的腳步聲。
「一時興起。」阿南克正在扯他穿在裡面，不太平整的套衫。「摔了第一個，倒還真不容易停下來……」
「你沒踩上去吧？」沙夏鎮定的把撮箕中的碎片都倒入黑色的垃圾袋中。
「當然踩了。」阿南克用鞋跟點了點地，「我還特意穿上我最高幫的靴子踩的。」
沙夏把垃圾袋拉緊，打個結。
「為什麼踩得這麼碎，是吧？」阿南克率先走向門口，「沙夏，我只遺憾我踩的還不夠碎，」阿南克打開房門，「有了徹底粉碎的生活，就有重新開始的決心。」
沙夏提著垃圾袋走出房門，看著專心致志鎖門的阿南克，「你確定要套著這件毛衣出門？」沙夏指了指那件超大的草綠色毛衣。
「我確定。」阿南克把鑰匙從鎖中抽出，低頭打量下自己，「真可惜我還沒有勇氣穿那條戴著大兔子圖案的褲子。」然後把鑰匙塞到褲子的口袋中，若無其事的按下了電梯的按扭。
「倒是很期待你穿。」沙夏把垃圾袋扔到垃圾道中，「我也可以戴頭上有獅子的帽子。」阿南克不動聲色的站在前面，但肩膀卻在抖動，似乎在偷笑，「可是在唐人街買的哦。」沙夏掏出口袋中的眼鏡，戴上後，和阿南克一起走進了打開的電梯門。
「那帽子上的是老虎。」阿南克認真的糾正。然後從毛衣下的口袋中摸出一張磁片，遞給沙夏，「全部。拿去交差，我親愛的編輯。」阿南克搖搖手指頭，「有錯別字你就改，別和我客氣，至於別的，告訴傑森，我絕對不改動任何一處情節。」
沙夏看了看手指間夾著的玫紅色磁片，放在大衣的口袋中，嘴角上揚著笑道，「明白，我扔下磁片就閃人。」
電梯間中，有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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