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瑞斯特。」 芬的聲音喚回了同樣出神的愛瑞斯特。他轉頭看著芬。
「雖然在尋找北極這件事情上，我跟傻熊差不多，甚至比他還不如，但其實我也不是一直像傻熊，『經常掛在嘴上，不一定都明白』。」
如果不是芬的眼睛極其嚴肅，愛瑞斯特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
可是，他怎麼還記得這件事，甚至記得這句話？
芬仍然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至少，當我喊你『Lemminkaeinen』的時候，我知道是什麼。」
愛瑞斯特一顆心怦怦直跳，無法抑制自己雙頰泛紅。他勉強開口：「不就是我的姓嗎？」
「不，我說的是這個字的意思。」 愛瑞斯特倏然抬起頭看著他。
「或者，該說是，我要表達的意思。」 愛瑞斯特又偏過頭去，讓垂下的長髮擋住自己的側臉。他注意到了，葛羅芬戴爾用的都是現在語態。
葛羅芬戴爾站起身，走了過來，坐在愛瑞斯特身前的地毯上，握住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右手，抬頭看著他，雖然他仍然偏過頭去。
「『愛人』。是的，愛瑞斯特，我一直知道，一開始就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以為我並不懂。我渴望看到你的微笑，卻讓你蹙起了眉頭；我渴望給你快樂，卻只給了你失望；我渴望燃起你熱烈的愛，卻不知怎麼地讓你冷淡了下去。我不曉得該怎麼向你訴說，向你傾吐我的心。所以，我只好用這個名字，用這個偶然給了你、卻又再適合不過的名字，我希望只屬於我的名字。」
很久以前愛瑞斯特就知道，其實葛羅芬戴爾極為擅於言詞，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說話----這樣對自己說話。他不自禁握緊了右手，握緊了芬的手。
「雖然，我再也沒有資格這樣稱呼你，這個稱呼已經屬於另外一個人，可是，我希望你能了解一件事。」 芬停了一下，然後下定了決心接著說：
「過去六年裡，我並不是像頭傻熊一樣，一直管一根杆子叫北極----或者該說， 把北極認為是一根杆子。」
聽到這一句，愛瑞斯特實在忍不住了----忍不住笑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快樂得要跳了起來，也因為他十分確定，不只是對他，葛羅芬戴爾對誰都沒說過這種話。 他哈哈大笑，左手抱著肚子往後一仰，踢起的兩腳差點踢著了芬。
愛瑞斯特好不容易憋住了笑，低頭看著葛羅芬戴爾。
一臉受傷的表情。糟糕。
「對不起，親愛的芬，實在是你最後一句話太有趣了。」 愛瑞斯特伸出左手，輕輕撫過葛羅芬戴爾的頭髮，安慰他。芬不自覺地往他的手心裡靠了靠。
「芬，我也希望你能了解一件事----一些事。」 愛瑞斯特這樣說，芬抬起頭，看著他。
也許你要說出另一個人的名字，也許你要祝我幸福，但即使是這樣的最後一刻，我也要看著你的眼睛，最奇妙的眼睛。
愛瑞斯特緩緩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平靜地說道：「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美好。我有很多缺點。愚昧，我看不清你對我的感情。虛偽，我拒絕面對自己的真心。忌妒，我忌妒那些你吻的人、那些你對之甜言蜜語的人。懦弱，我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愛你。」
芬愈聽愈呆了。
愛瑞斯特的微笑，最溫柔的微笑，從來沒有讓別人見過的，又出現了。他伸手柔柔地撫過芬的臉頰。「你說『沒有資格』？ 為什麼？我無法想像，葛羅芬戴爾剛多林會向任何人這樣形容自己。如果指的是我，你知道的，我沒有結婚，沒有愛人----也並沒有出家。」
葛羅芬戴爾警覺地挺起身子，思索了十五秒鐘。接著整個兒上半身頹然倒在愛瑞斯特的沙發扶手上。
「我是傻瓜。」 他喃喃自語。
愛瑞斯特不明白怎麼回事。隱隱約約的，他開始害怕：也許芬改變心意了？
也許芬忽然發現他愛的到底不是我？----剛才他並沒有說愛我，不是嗎？也許我會錯意了……
芬倏然又挺起身子，換了姿勢，單膝跪在愛瑞斯特膝前，執起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
「親愛的愛瑞斯特，我改變主意了。 」
愛瑞斯特猛然痛徹心肺得睜大了雙眼，往後就要撤回自己的手，但是葛羅芬戴爾不放。
「我發現自己的確是一頭傻熊，總是說錯，總是做錯，總是會錯意，總是自作聰明。」
他伸出手，扥著愛瑞斯特的臉，拇指輕揉著他的耳鬢。愛瑞斯特不禁往那溫暖的手心裡靠過去。
葛羅芬戴爾清澈的藍眼睛深深看進那雙現在是珍珠灰的眸子。「愛瑞斯特˙洌明凱恩，我愛你。請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成為我的？」
說著，芬將愛瑞斯特的雙手稍微抬到唇邊，輕柔地吻著他的手心。
吻手心，表示乞求。
愛瑞斯特從座位上下來，跪在芬的身前，握緊了他的雙手，看進他的眼睛。
「愛我，葛羅芬戴爾˙剛多林。只要愛我。」
***
薰衣草通常用來舒緩神經，比如治療失眠的蠟燭或香油，就是薰衣草做的。在時髦女性常去的香氛店裡，經常有這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
不然就是老太太掛在衣櫃裡，讓你一聞就聯想起陰森的十九世紀老宅子、或是那些蒼白脆弱動不動就暈的維多利亞時代太太小姐。
可是，現在芬確定，這一輩子自己永遠也不會有這種聯想了。如果哪天他不幸失眠，薰衣草也絕對無法舒緩他的神經。
正好相反，從今晚開始，薰衣草會讓他血脈賁張更睡不著覺。
不過，那麼急著睡著幹嘛？在床上能做的可多了。我可一點兒也不在意失眠。
芬指的是，當愛瑞斯特也在同一張床上的時候。
芬曾經無數次幻想，幻想與愛瑞斯特，幻想與他在冬日熊熊的壁爐前，夏日夕陽裡的白沙灘上，茸茸的毛皮，涼爽的絲綢，可是都比不上現在，在愛瑞斯特簡潔的臥室裡，一張普通的雙人床上。
在芬的舌尖上，愛瑞斯特感覺起來像是最美妙的巧克力，柔柔的，滑滑的，繾綣著他的舌頭，他的口腔，難分難捨。愛瑞斯特的滋味，又讓芬想到自己的舌尖探進一杯熱牛奶的時候，暖暖的，熱熱的，裹著自己，同時有淡淡的甜，順著喉嚨進去，跟自己的身體裡外融在一起，分不開。
愛瑞斯特的身上，永遠有橙花與迷迭香的氣息。平時若隱若現，可是當急速心跳加快血液運行的時候，染上了淺桃紅的美皙肌膚因而滾燙的時候，那種香氣彷彿是從身體裡散發出來一樣，郁馥沉醉，與本來用以按摩舊傷的薰衣草精油揉合在一起，彷彿一層輕紗，籠住了芬，不願他走。
而芬永遠也不願走。
當芬從後方將愛瑞斯特緊擁在懷裡，雙臂橫抱著他的胸口與肩頭、他的腰，愛撫，挲揉；當愛瑞斯特往後緊緊貼住芬的胸膛，讓芬緊緊貼住自己的腰、自己的臀、自己的腿，摩蹭，推送；當愛瑞斯特舉起手臂攏住芬的後頸，讓他的一邊肩頭枕住自己黑亮黑亮的長髮，當愛瑞斯特露出自己優美敏感的頸項，讓芬滾燙的雙唇吮吻著，極柔極柔地嚙咬著；當這個時候，愛瑞斯特在芬熾熱的懷抱裡，彷彿一彎春柳的枝條，一點點吹送，一點點拈挑，都惹得他擺蕩，擺蕩。
可是，芬不覺得自己是那令他擺蕩的微風，或是雨露，他只覺得自己是一片小小的葉子，只想緊緊攀住了懷裡的柳條，貼緊了，貼緊了，永遠不要放。
當芬讓愛瑞斯特在床上躺下，黑亮的長髮猶如潑墨一般流洩在潔白的床單上，芬撫弄著，吮吻著，那熾熱的、猶如絲綢般細滑、散發著香氣的身子，纖秀的腰扶緊了，愛瑞斯特修長的雙腿緊緊纏綿著芬強韌結實的腰與背，緩緩把芬拉進自己的懷抱裡，再次牽引進入自己的身子。愛瑞斯特的雙手緊攀住芬寬廣的肩背，愛撫著他，他的頸項，他的臉，他的唇，他的金髮；帶著他，帶著他深深漩入浪潮，順著潮水，一波，一波，往上，往上，到一個芬知道只有愛瑞斯特能帶他去的地方。愛瑞斯特的黑髮，就像他身子的潮水一樣，在床單上顫動，流蕩，芬的金髮，流連在愛瑞斯特的臉龐，頸間，胸膛，在鵝黃燈光下，隨著那潮水的節奏，一波，一波，閃爍，發亮。
永遠，芬溫柔的雙唇吻著愛瑞斯特，任何地方，任何他能夠放上去的地方。永遠，愛瑞斯特溫柔的雙唇吻著芬，任何他能夠撐起自己柔韌的身子、碰得到的地方。永遠，伴隨著自己的愛語，芬永遠聽見愛瑞斯特的細細喘息，愛瑞斯特的曼聲呻吟，芬永遠聽見愛瑞斯特呢喃著：「我愛你。芬。愛你。」
在那雙奇妙的眼睛裡，葛羅芬戴爾終於看見了最美麗的顏色。
<第十三章 完>
Sasha：各位，這不是完結，還有最後一章。
其實貓貓 (飾演Calico)、熊熊 (飾演維尼熊)、寶貝 (飾演小豬Babe) 根本不能說是插花了，這是關鍵腳色啊。各位能想像，如果沒有了他們三位，愛瑞斯特與芬要怎麼辦？ (或者該說, Sasha要怎麼辦?) 所以Sasha在此向三位獻上敬意與謝意！這一章是獻給他們的！
寫完這章，我終於可以睡著了。我的床上沒有愛瑞斯特，除了沙夏少尉沒有其他任何人，所以還是會在意失眠的。
有很多東西要解釋一下，按照在本章出現的順序。
1. 芬回憶愛瑞斯特所說的體驗紐約，是某次我在一個介紹紐約的節目中看到，一位紐約生長的有名電視男演員 (名字忘了) 說的，我非常喜歡，就記住了，因為我自己最喜歡的也是同樣的景象。沒錯，芬喜歡的燈其實是我喜歡的。在這篇小說裡，我似乎把很多自己的觀感給了芬。
2. 亞玟說成年人稱呼另一個成年人為孩子的話，是從<圍城>裡面得到的靈感，當然原來絕對沒這麼浪漫。
3. 引用的維尼熊 Winnie-the-Pooh故事是原書第八章，原名叫做
，我非常喜歡。在這裡可看到原文：www.poohfriends.com/winniethepooh/thingstoread/chapter8.htm
4. Lemminkaeinen是芬蘭傳說中的主角之一，這個名字其意大約是「lover, lover boy」，字根lempi (屬格lemmen) 意為「erotic, passionate love」。西貝流士Sibelius有一部組曲Lemminkaeinen Suite，是以這個傳說人物的故事為藍本。
剛才發現最後幾段居然押韻，可能是一面寫一面聽音樂的結果。或者因為我希望表達出那種韻律，下意識寫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