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交雜, 心頭揪結憂悶。王慶凱已收到母親的第三封家書, 離柏偉探他那次已過了兩個月餘, 這是澎湖營區哨崗的一隅, 午夜近三時。吐著香煙, 面對外頭的暴風圈侵襲, 心中盤算著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情景。「....你有責任將王家的香火傳下去, 這是你爸爸畢生的心願。小嫚是個好女孩, 現就等你開口點頭, 咱們就向周家提親, 至少當
兵先跟她訂婚, 也好安了你爸的操心, 你知道他這病拖不了多久, 媽媽真不知如何該是好..」一字一句, 都寫著母親的沉重與擔心, 慶凱怕的就是這個。一個慈母的心情, 他可以體會, 從小到大, 他最割捨不下的, 就是母親擔憂的眼睛, 蘊含多少犧牲與期許;母親的眼神, 使他始終無法開口說出自己廿多年來的秘密：
慶凱是王家一脈單傳的獨子, 因此王父自小對他就有很深的期許。也因柏凱兩人皆為將軍世家之後, 談起各人的父親都有「心有戚戚焉」的感觸。尤其王家是老來得子,做為一個父親的威嚴, 對待在王慶凱的身上更是明顯--要求要高、表現要好。因此一路走來, 肩附之壓力十分沉重。
念大學期間, 就交女友一事, 面對親友的詢問已不下數百次。只因人緣好, 面像不俗, 常有一堆女孩子圍繞, 家中電話也應接不暇, 倒還可以虛晃應付一陣。只是雙親年事已高, 未見其兒有一固定女友交往, 心頭懸念亦一直無法平歇, 竟有幾次主動地幫慶凱介紹軍中將領之女, 謂之相親。由於王家在軍中人際關係相當良好, 長官部屬聞之皆
樂於撮合聯繫, 家中常有貴客登門造訪, 也是希望能在聊天話敘間, 讓小輩們能多一層認識, 畢竟年輕人之間很容易打成一遍, 這樣就有多點機會促成姻緣。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 大三下王慶凱結識了周嫚。她是父親同事之女, 就讀中興法商學院, 一次餐聚中, 兩人聊到了電影、文學, 竟發現興趣極為相似, 也就有了第二第三次的電話交集, 正好她有幾個同學也念柏凱的學校, 所以談到社團和學系, 更不缺乏話題。女方也因此萌生情愫, 種下愛苗。而在男方的眼中, 只當她是個小妹妹看待; 他喜
歡交朋友, 對友誼甚為重視, 視女孩子也是一般, 有保護、照顧的念頭, 但也僅止於如此。有時會不自覺中讓對方誤解了分寸, 以為這就是愛意, 天知道他的愛情取向是另一個男性, 而這男孩正是讓慶凱魂牽夢縈, 朝思暮想的范柏偉學弟。
「親愛的媽媽, 我也很苦啊! 為了家族, 為了香火, 為了眾人, 妳可知道我夜夜不成眠? 想到爸爸的病, 想到我即將面對的婚姻壓力, 想到妳說過的話, 想到了得不到的幸福... 這一切的不甘心就是為了我是個獨子, 名門之後啊! 妳可以明瞭嗎? 我必需放棄我的愛情..」王慶凱走出哨口, 站在風雨中, 任雨水就這麼灑落在全身上下, 想把灰
暗的思緒洗清, 卻似乎怎麼洗也揮之不去。
X X X
升上了大三後, 范柏偉也更加忙碌了。一方面是因為想準備繼續升學, 所以報名補習班夜讀, 另一方面則是男友在外島當兵, 身邊無人作伴, 邊念書也邊可打發時間。自暑假金六結探望慶凱回來之後, 柏偉已隱約得知他家中的概況, 也去醫院看過王伯伯,他的眼神依舊犀利, 除了身體有病, 聲音虛弱之外, 十足十有將官的架勢。只是面對兒子的學弟, 臉色倒也和緩許多, 提起了學長在校的點滴, 只見他病容登時振作、神采飛揚了起來, 精神奕奕地聽著兒子過去的學生生活。柏偉看得出王伯伯的心事, 雖然有點不忍卻又莫可奈何, 「愛情是不分性別的, 我總不能跟您說出這句話。」走出了病房,想起了他倆的未來, 隨即用力地甩甩頭離開。
期中考前的某日中午, 他在社團中見到了傳聞中的周嫚, 她剛從醫院探望王伯伯出來, 順道來區部找她的同學, 而輾轉得知慶凱念書時常待的地方。
「原來你就是王慶凱的死黨啊! 我聽小雅說的,」 小雅是周女的同學。周嫚仔細端凝了范柏偉幾秒鐘, 語帶好奇, 又含幾分醋意。「聽說他在的時候, 你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喔?」 雖然話說如此, 社內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到柏凱間有比友誼更深一層的關係, 因為兩個人從未在眾人面前顯露出情感過。周嫚也沒有放在心上, 只聽得她幽幽地
續道:「 你可能還不知道小凱病了, 是王媽媽前晚接到連上長官的電話才知道的, 聽說小凱半夜連續站哨四小時, 又吹風又淋雨的, 因此發高燒到四十一度, 所幸現在已經退了..」王伯伯有部屬在澎湖, 正巧想召喚他到營部來番慰勉, 才得知他生病的消息。
「難怪..」柏偉聽完嚇了一跳, 心中暗道: 「難怪這幾天都沒接到他的來信..難怪這幾天心口悶悶的..」宛如心電感應一樣, 恍然大悟中, 心情也被打落谷底。此刻侵襲台灣的颱風剛過, 天空還在飄雨, 街頭一片泥濘。午后范柏偉抱著書本, 沿著中山北路, 不打傘, 全身也淋著小雨, 緩緩走向士林。「學長, 我了解你的, 我知道你的苦。但
願現在能分擔你一些病痛, 那也就夠了。」突然有個愚笨的想法, 就是想跟王慶凱一樣生場重病, 好體會對方目前的難受。回到家後, 范柏偉打開冷水水管, 直往身上沖去。
這招果然管用, 柏偉生病了, 也是一場大病。同學幫他請了好多堂課的假, 期中考只得延後再補。「只有這樣, 我才能有多點時間想你, 雖然, 雖然終點站就快要來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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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午後, 小安自公司接到一通女性的來電, 是大學時期常玩在一塊的李芹美。久未聯絡, 小安興奮地差點自椅子上摔了下來; 畢業後除了當兵前兩個月尚有通過信外,就一直未曾來往過, 也許是想要躲避某些事, 又也許是自己偷懶, 小安的新工作和電話並沒有告訴過任何同學。兩人很快就相約好下班後一道吃個晚餐。
「你家換電話了。我是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你改了電話, 白天打到你家又沒人接,我就一直打, 不停打, 每天打, 總算給你老媽接到, 跟我說了你現在的聯絡方式, 不過我怎沒想到要晚上試試看呢? 我真是個糊塗蛋, 唉, 人老了就是不一樣..」芹美一坐下就嘰哩瓜啦地說了一堆連珠砲, 那口氣, 那急性子模樣, 跟大學時期來比可真是一點都沒改變，小安很有興味地看著老同學, 仿彿在回味過往的時光, 在一瞬間都重新浮了上來。
「妳變漂亮了耶, 芹美。以前跟哲威兩人看起來像兄弟一樣, 哈哈哈, 那時有點土里土氣, 現在可真是女大十八變!」 小安故作驚豔的表情:「 大美人兒應該豔遇不少吧? 那我們家的哲威到哪去啦? 兩人還在一起嗎?」
「聽了不要嚇一跳..我結婚了, 柏偉, 但對方不是哲威, 我跟他好久前就分了。」小安這才知道他們兩人原來中間還有一段他所不知道的故事, 不外乎是男方當兵, 女方因為上班認識到成熟穩重的主管, 就兵變云云..原來大學時期的班隊系對還真的不容易經得起考驗, 柏偉有點替王哲威抱不平, 虧他那麼癡情, 結果還是輸給了半路殺出的程
咬金。
這麼樣的故事竟然也會發生在自己同學身上, 小安也沒什麼話好說的, 攤了攤手,無可奈何的笑了一笑。情人們分手本來就是可以有萬種理由的, 甚至是沒有理由。「我知道我對不起他, 可是我跟現在這一個在一塊才兩個月, 我就明白我要的是什麼, 我覺得我過得很快樂。」芹美急於想解釋她閃電結婚的原因: 怕變素太多, 也怕莫名的恐慌。他倆婚姻並未通知許多人, 這是男方的要求。「不過我來找你並不是要跟你說我的事啦, 你知道嗎? 慶凱在加拿大的事?」
小安在畢業前夕, 已在慶凱的同意下對李芹美道出兩人相戀的故事, 憑一個女人的直覺, 芹美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其實她在懇親會那次便完全猜出個八九分了。相反地,她非但不排斥, 反而是以鼓勵的態度去支持, 這倒讓柏凱兩人鬆了一口氣, 同志要交到知心的異性戀朋友, 在當時並非易事。芹美是真的被這對苦命戀人所感動, 所以一聽到
慶凱在加拿大發生狀況, 馬上就義不容辭地趕了過去。小安雖然也很感謝, 但聽到慶凱這兩個字更讓他坐立難安, 差點就要跳了起來, 眼光死命地直盯著芹美看, 深怕漏聽了一字一句, 那神情就宛如要把對方吞了一樣:
「慶凱剛到加拿大之時, 過得很不順利, 雖然事業都安排的好好的, 可是他們夫妻兩人感情未有起色, 真可說是形同陌路一般, 那周嫚說來也是可憐, 嫁給了他, 便一心一意的不求回報, 唉..聽說前一陣子慶凱是又酗酒又鬧離家的, 搞得全家是烏煙瘴氣、雞飛狗跳, 但是周嫚直當他是不習慣國外的生活, 忍忍就過去了, 不料慶凱竟有了輕生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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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已成過往雲煙時, 你要心存感激, 記得她的美好, 你才不枉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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