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凱大病了整整一個月, 躺在床上面對一個個探視的長官不發一語。除了吃飯上廁所外, 就是一人獨自地發呆。母親也風塵僕僕地趕來又走, 他不忍心看著她終日愁容的表情; 這些日子以來, 母親照顧老爸已經是耗盡心神, 白髮蒼蒼, 這回得知他在外島生病一事, 亦是瞞著父親, 免得他老人家得知病情加劇, 就一個人偷偷坐飛機前往澎湖,停留了一會又走。「母親瘦了, 憔悴地不成人形。」慶凱心如刀割, 腦中已有盤算, 只得不停地拭淚。
「....要寫這封信給你, 真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是, 我無法做到欺騙家人一輩子, 也不可能對他們說出我喜歡的是同性的事, 那會鬧出人命來的。面對父親的病,母親的哀傷, 我想, 我能盡人子的孝道, 也只有走向婚姻這一條路。我愛的是你, 可是我得犧牲愛情..」慶凱一字一句, 下筆緩慢痛苦:「 我曾想過, 退了伍就這樣帶你遠走
高飛, 躲得遠遠地, 不再留戀其他的人和事, 可是我做不到, 這並非我的本性, 你是知道我的, 對不? 我真的沒辦法丟下年老的雙親, 我受不了母親哀求的眼神..唉..」
「身為獨子, 尤其是身在王家中的獨子, 我大概就脫不了逼婚的命運。父親一生的最大願望, 便是看我成家生子, 我的一舉一動, 都擺脫不去『將門之子』的陰影。這大概是宿命吧? 我註定要走到這一段..我總不能在他臨終老去之前, 留個讓人看他笑話的把柄, 況且, 我也得顧及到老母親的感受..請原諒我選擇了婚姻這條路, 那實在是個天
大的諷刺; 而我, 從頭到尾都活在諷刺之中。」?
慶凱一天一段落, 寫下他的心情。有時竟像瘋子一般, 又哭又笑的對著白紙黑字發愣。他集結了近兩個半月的文字, 才包好限時寄送給柏偉; 投入郵筒, 宛如有從容赴死的決心。「我無法自私地為自己而活, 這對你對我都不公平。我只能說我很平凡, 必須選一個最平凡的方式走下去, 我答應家人退伍後結婚。」
柏偉收到信, 已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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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柏偉期中考的補考, 只能用「慘烈」兩個字來形容。課沒上之外, 同學幫他抄寫的筆記也無心流覽, 整天亦只是躺在家中的床上發呆。其實, 在柏偉的心中, 也早有了該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 他從探視王父王母就隱約可以感覺得到未來的結局; 只是他從來就不願多想, 想了徒增害怕與煩惱, 可是他不能眼看慶凱煎熬受苦而置之不理, 當下
就採取了「感同身受」這個笨方法--果然笨方法奏效, 連帶地影響了他的考試成績, 雖然他一點也不以為意。
「愛過也是一種福氣。」柏偉持續地不斷寫信給學長加油打氣, 說些課堂聽來的笑話、社團發生的趣聞給他聽。有時甚至一天一封, 也樂此不疲,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也唯一能聯繫他們之間的橋梁, 特別是接到慶凱限時信之後, 柏偉信寫得更勤了。
「學長, 我懂你的。我怎會不懂呢? 不知道我倆皆是雙子座的緣故, 還是我們家庭背景相仿, 我特別能體會你的感受。這也算是相處久了之後的默契吧? 其實你的孝順才是讓我最為折服和敬佩的一點, 我又怎會怪你? 看你這樣我也很難過, 要這般明白的攤開來說, 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刻, 可是總得走到這一步來..我想趁你退伍還有一段時
間, 可否讓我再陪你走一小段路, 當做是個回憶? 以後, 我也無法這麼做了..」
就這樣, 兩人開始密切地魚雁往返, 相互砥礪, 卻儘量忍住不相見, 不通電。這是一種約束嗎? 還是又是一種莫名的默契? 柏偉把它視為「無聲勝有聲」的境界, 說穿了, 只是怕見面後的難過, 得需要更久的時間來彌補。這後頭的一年, 兩人只有見過一次面, 通過六次電話, 且都是在慶凱回台探親要臨別的最後幾小時內完成, 其餘皆靠無聲
的文字傳達心意。直到柏偉畢業的前夕, 慶凱退伍之際, 兩人相約一生最後一次的相見
。
「我和周嫚訂於下個月結婚, 之後出國加拿大工作。我想見你一面, 咱倆可以好好聊聊, 以後再會也沒那麼容易了。」柏偉緊抓住最後一封學長寄來的信, 一遍又一遍地看著, 眼淚竟不爭氣的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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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芹美看了小安一眼, 清了清喉嚨續道:「 慶凱以為結了婚, 就算盡了孝道, 也盡了義務, 可是他很痛苦。在外國公司上班也不是旁人能了解的辛酸, 壓力大, 溝通有障礙; 不過最大的癥結仍來自於他本身不想去克服..不知何時起他開始半夜不歸, 跑到酒吧喝酒, 昏到清晨才回家..」
「周嫚是個很好很善良的女孩子, 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個有耐心又好脾氣的人, 她是真的愛他, 嫁給了他就無怨無悔的替他做任何事情, 有一次慶凱生病發燒, 她竟然半揹半扶地帶他到鎮上求醫, 周嫚個頭那麼嬌小, 也真難為了她。」
小安依舊靜默。他可以想像, 他可以了解, 他知道周嫚會真心待他。這是大家選擇的道路。
「不過病後, 慶凱就變得非常憂鬱, 一點也不像大學時那個開朗有神的健將了, 他心中也明白對不起他妻子, 可是又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有一次就被發現其公事包中裝了三瓶安眠藥, 也不知打哪來的, 一次擺了三瓶, 這可把周嫚嚇壞了。她趕緊把藥拿了出來, 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信替代, 說是夫妻本是一體, 若要離去, 她將尾隨而至; 聽說
這番話著實感動了他, 兩人回家抱頭痛哭一晚..唉..聽了真令人鼻酸..」
「那他們倆現在應該好多了吧?」 小安終於開了口, 聽到學長有輕生的念頭, 他也慌了, 急問後續的發展。
「也虧得那小子總算有點良心, 力圖振作, 情況是改善許多; 周嫚也善解人意, 說要帶他去到處旅行散散心, 臨行前一星期還叫我去看看他, 給他個驚喜..說來也不好意思, 機票錢還是她出的咧。」芹美看著小安臉部的線條柔和了許多, 接著再說:「 也許真的是被感動到了吧, 還是說他們也是註定得遇上的一對, 你無法給慶凱的, 就靠周嫚
來繼續下去, 慶凱好像悟到了什麼, 他說以後要對周嫚好好照顧和對待。」
抽完了一根煙, 小安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長氣。學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相信他會做到的, 這是雙方的承諾。小安想起了兩人分手後的最後一句話。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周嫚聽說有了, 這是她偷偷告訴我的。我想他們夫妻面對即將誕生的小生命, 應該會有新的契機吧?」 芹美對小安說了這一些, 也無非是想讓他安心, 而能獲得真正的解脫, 他們倆的故事應該到達終點, 不應再有任何苦痛和糾纏,看到柏凱兩人都有了新的改變, 再回想以前那段年少光陰, 不禁欷噓卻又挾帶著安慰的
情緒, 她畢竟也陪著兩人渡過一陣快樂又無憂的日子啊!
「謝謝妳, 芹美。很高興能有妳這樣的朋友, 聽了妳說的, 我也只能默默地祝福他幸福健康。很多事到後來都只變成美好的回憶, 我想我正在學習著慢慢收藏, 遺忘不好的, 收起好的; 這也是人生的過程。我也長大了呢, 不是嗎? 多虧有認識到妳們一群人, 讓我在大學中過得沒有遺憾。」
是的, 是該在心頭劃下一個多年來一直無法完成的句點了。故事, 也該到達尾聲。小安在籌思該如何寫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就用他和慶凱兩人最愛的一首歌做為襯底,寄到哪好呢? 就寄回心中吧!
『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柏偉給柏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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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忍不住 回頭看一眼
再看一眼就要 藏起傷心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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