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電影也可以透過音樂來說故事,一切就看你的慧心與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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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吳宇森的電影,很多人自然就會想起陽剛、俠義和男兒豪情;一提到吳宇森這個人,很多人都會說他很Nice,沒有大牌導演的架子,永遠是那麼親切,一見如故。暴烈勇猛的電影風格與溫文儒雅的人格特質恰恰形成強烈的對比。
陰與陽,剛與柔,從來不是二元對立,而是以不同的結構比例存在我們的世界和生活中,吳宇森的電影就有這種強烈的矛盾與統合特質。他在2002年完成的作品《獵風行動(Windtalkers)》中,標榜全片沒有second unit(意指:由助導在其他場景補拍特寫或場景畫面),所有的戰鬥場面都是他只能拍一次,必須在一個鏡頭下完成的,所以必須動員十三部攝影機,架在不同的角度來取景,其中還有兩部八釐米的攝影機採取了紀錄片的手法,請攝影師穿上軍裝,混在演員之中前進,捕捉戰場上的血汗悸動影像,最後再從八厘米放大成卅五厘米,就更有戰場實錄的視覺震撼。
但是《獵風行動》的特殊韻味不在戰爭場面的慘烈,而是描寫美軍運用納瓦荷印第安人的語言發展出一套日軍不能破解的密碼,印第安通訊兵因而重要,軍方不但要派員保護通訊兵的安全,更要保衛密碼不得外洩,所以必要時就得槍殺通訊兵,這種對外戰爭的對內矛盾,就是全片的戲劇焦點,吳宇森最新鮮的創意就是跳過傳統電影的格局,運用印第安笛和口琴兩種樂器,一方面凸顯白人與印第安人的文化鴻溝,一方面再從初期扞格不入的各彈各調到後來的琴笛合一,不落言詮地表現了同袍兄弟的相知相惜,也用音樂傳達出劇情張力。
吳宇森的音樂感性其實正是他的電影得以撼動好萊塢的奧秘之一,2002年他來台宣傳《獵風行動》時,接受我的訪問,透露了他對音樂的思考和創意內涵,以下就是訪問紀要:
問:你在《獵風行動》中用樂器和音樂旋律來表現戰爭電影裡的人性矛盾和文化對立,好萊塢沒有人這樣玩過,你是怎麼構想的?
答:那是我的想法。印第安笛代表東方,口琴代表西方,兩個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如何溝通理解融合在一起,音樂就是最好的表達方式,印第安笛和口琴原本是兩種極端不同的樂器,不論是音調或音樂形式都很難配合,電影中他們想盡辦法玩在一起,象徵兩種不同文化的碰撞與融合,戲劇趣味就出來了。
第一次合奏不成功,反映的是文化的鴻溝,但是合奏的努力卻代表了東西方人友誼的進展。第二次的合奏發生在他們進駐塞班島的日本村莊時,兩位會吹樂器的戰士已經在戰場上培養出生死與共的默契,反映在樂曲創作上就顯得順暢自然得多,這個時候,我又特別加進去痛恨日本人的男主角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把自己的止痛藥送給日本小男孩吃的情節,畫面上你看到的是大人的仇恨在小孩身上得到和解,耳朵裡聽到卻是印第安笛與口琴合奏的音樂,創造出的就是共同主題的平行共鳴。
可是他們才剛找到音樂的合諧共鳴基礎時,兩個樂器戰士卻都在戰場上犧牲了,那是電影劇情安排的宿命,我在電影最後時再把他們的合作精神改換一種音樂形態來表現,就是用印第安笛和口琴聲搭配西方樂團的大合奏來表達一種大和諧的精神。
我第一次用音樂來說故事,因為電影除了真實歷史故事之外,我想要表達更多的友情和人性故事,我拍美國片的最基本想法就是把自己當成一座橋梁,可以把東方人的特質和文化結合西方的特質,讓大家可以更了解彼此。
問:你怎麼和《鐵達尼號》的作曲家James Horner合作的?怎麼挑上他的?又怎麼要求他的音樂表現?
答:《獵風行動》描寫美國士兵的故事,又有印第安人的背景,所以我希望能找到美國的作曲家來作曲,因為他們會有很濃厚的美國風情,以前我是和漢斯季默等人合作音樂,他們都是德國人,雖然技法高超,但是對於美國本土感情還是找美國作曲家來詮釋會比較合適。
我一開始就告訴James,《獵風行動》不是一般傳統的好萊塢戰爭電影,通常他們的音樂都有軍樂陽剛雄壯的旋律節奏,可是那並不是我要的,我的電影是很感性的,很人性的,戲裡沒有超級英雄,更是反英雄的,是一群很普通的人去打仗,所以要以人性為主,James 就說他很想把印第安人的精神特質透過音樂的形式來表現,所以他很主張用印第安笛和印第安旋律,James創作的樂章很能捉住電影的靈性。而且印第安笛與口琴都很便於攜帶,也是戰場上出現這兩種樂器的合理基礎。
問:很少人知道你的音樂細胞與情懷,你早在《變臉(Face Off)》裡,就巧妙地加進「綠野仙蹤」裡的主題曲「Over the Rainbow」,讓那場槍戰戲有了全新的視野和感受,這是你的靈感吧?
答:沒有錯,劇本中並沒有這場戲,而是我在拍片現場中想出來的點子,那場戲其實拍了二十多天,前十幾天時都在拍警探如何攻堅,歹徒如何對抗的槍戰戲,拍到最後我都覺得有點厭倦了,而且覺得人生很殘酷,人為什麼喜歡相互殘殺?
這個時候靈感來了,我想要從一個與大人的醜陋世界毫無關連的小孩眼光來看這場殺戮戲,一個純真的小孩往往會受暴力所污染,但是他有自己的世界,他的夢幻都是美好的,所以呢,就有意念要來呈現被暴力包圍的小孩如何來緊守自己的純真世界,於是就安排他來聽耳機聽「Over the Rainbow」。
問:有那麼多的音樂可以選,為什麼是「Over the Rainbow」呢?
答:因為《綠野仙蹤》是我在小時候第一次看歌舞片時就看到的電影,而且是我最心愛的作品,因為我童年時期生長在一個很貧窮的地區,經常遭遇暴力事件,常被街頭混混踢啊打的,要我加入幫派,我只有起而拚鬥才能生存,還好教會和父母帶著我,保護我,指引我走上正路,才不至於沈淪。因為有這樣的童年,所以看到「綠野仙蹤」的美麗童話時,我就深受感動,覺得人生還是美好的,給了我許多希望,所以呢,我就用了「Over the Rainbow」這首歌。
點子成形時,我很興奮,打打殺殺的戲已經拍太多了,打來打去很枯燥乏味嘛,可是加入這場戲,意境就完全不同了。當時因為拍攝日期已經超過了,我必須在一天之內就拍掉這場戲,於是我就用了六部機器把圍繞在戴耳機、聽著「Over the Rainbow」音樂的小朋友身旁的打殺戲全給拍掉,我還記得剛進剪接室時,大家看到這場戲都興奮得不得了,有了這場戲,意境就完全不同了。
本來這場戲是很長的,可是公司看了擔心會在電檢時遭到刁難,因為原本拍的是小男孩一面聽歌、一面目擊暴力的發生,可是電檢人士會認為讓小朋友看到那麼多的血淋淋場面會有負面的效果,分級上會更嚴苛,所以就把這場戲給縮短了;不過,公司很贊成這場戲的存在,因為它完全改變了警匪槍戰電影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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