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刻。
他從一切規律的雨聲中醒來,襲來的冷風沒讓他受涼,只因為身上不知何時被批上的外套。細細感受還能察覺到溫度還殘留著,熟悉的菸草味並不刺鼻,只是會讓人無故的鼻酸。
移動沉重的雙腳,僵硬的支撐起傳來疲累的身軀,他打開了旁邊桌子上的電腦,等待的片刻足以讓他思考起很多事情。
他看看桌子上只剩狹小空間擺著的一袋餐點,心中的遲疑逐漸石沉,發覺了什麼,認定了什麼。
黑色的螢幕亮起的一刻,他鬆開眉頭右手按上滑鼠點開了唯一的資料夾,裡面原本雜亂的文件被人整齊的排列,唯一一份還來不及打完的文件已經落下最後一個句點完美的結束。
他望著失神了好久,直到紅瞳中的光芒碎裂成一片片歸於黯淡,才按著輕薄的嘴唇勾勒出散發冷意卻又矛盾充滿溫情的笑容重新躺回剛剛睡著的位置。
翻了左邊轉了右邊,天花板上掛的水晶燈搖晃模糊不失真實,打了哈欠期盼得到平靜及足夠應付世界的體力,卻即使是乖乖的閉上眼睛遙望黑暗也還是無法撫平自己鼓動的情緒及緊繃的神經。
數羊?數數字?想事情?天馬行空的他不信邪的嘗試上下超過百次,結果依舊高傲的打敗他僅存下來只剩少數的希望。
耳邊就只剩下多餘的雜音轟轟作響,最明顯的就是那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下意識忽略卻又在這種爆炸般寂寞的走向邊界的時候無法掩飾的激烈敲門聲。
某個人的容貌一直模糊的在他空白的腦海裡盤旋,那種狂傲卻又帶著溫柔的所有回憶,都讓他燃起一股孩子站在滂沱大雨中苦苦追尋想找到一個依靠的矯情心態。
他暗諷這樣的自己實在無用,卻得不來任何自愧或不甘,也許聽來已經完全麻痺,感覺消失的快只剩下冰冷。
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終究他拗不過自己無法拔除的執念起身開門。被雨水淋得落魄的人影豎著眉頭像把燒得旺盛的烈火般瞪住他。
粗喘的氣息像控訴著他的晚來,於是,他默默的沒有說一句話,讓過自己的身子,道:「進來吧,南雲。」南雲沒有應話,只是一個勁的沉默著。最後,只聽見他突然發狠似的大罵:「去你媽的鬼道有人!你大少爺脾氣鬧夠了沒!」
彷彿沒有聽見般沒有理會更沒有回應,鬼道有人只是凝著一張臉輕聲問道:「……到底進不進來?」南雲被雷得臉紅脖子粗,卻再也無法對著鬼道的臉罵出任何一字一句。也許是那一閃而逝讓他幾乎認為眼花的脆弱讓他哽口。
曾經不可一世,傲如浮雲的人,如今頹廢的不成人形,說這是世界集團鬼道財閥的董事長有哪個人會相信?
南雲嘆息了一口,欲開的嘴唇說了些什麼,只是太微弱了,瞬間就被颯颯的狂風抹滅掩蓋。鬼道寒冰逝過眼底,搖搖頭沒事的宛如不曾察覺。
兩人面對面的坐在沙發上,南雲在環視過房內一圈後嫌惡的皺起眉頭,鬼道見狀只是輕淡的笑了笑把桌面無用的東西全撥到垃圾桶去,然後盡地主之誼的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南雲面前。
南雲低下右臂一把撈起桌角邊的熊娃娃,左捏右捏了幾下後忍不住嘟噥:「真不曉得小微這孩子是怎麼跟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爸爸生活在一起的……」
鬼道聽著垂下眼瞼,嘴角直抿。這次南雲很清楚在他臉上看到作為父親該有的情感,一股名為對孩子的心疼。
原本憤怒的心情紓解了些,南雲試著好聲好氣的說:「鬼道,回來吧。這樣把工作都帶到家裡不是一個好辦法,公司所有事情都還是需要當面處理的……亞璃離開的事實我知道讓你很難受,可是……你忘記你還有一個孩子了嗎?那是亞璃拼命生下來的啊。」或許是因為頭一次對人說這麼感性的話,南雲極為彆扭的擦了擦鼻頭。
鬼道的笑容沒有消失過,只是變得比較平淡一些。南雲屏住氣認真的等待回復,然而鬼道給他的卻只是偏過頭過後的長長一聲嗯。這讓南雲感到十分挫敗,他試圖在那之中找到一點生氣,可惜他太笨,摸索到的永遠都只有飄然的虛無。
南雲坐得不久,在與鬼道相望而無語的狀態中他承認自己支撐不了多久,離開前,他只對鬼道投以相信的眼光。
他知道鬼道懂的,於是最後他拿起電話打給情人,在得到允許之後笑著撐起跟鬼道借的傘消失在朦朧起霧的雨中。
鬼道抱著剛剛南雲意外拿出來的熊娃娃傻傻發著呆,但其實也稱不上發呆,他只是附身在印象中那個操縱錄影帶的師傅上,然後不斷的在腦劇場中將南雲說的話一次次重播。
直到完完全全確定每個字每個音都聽入耳中、打入心底之後,鬼道心中的答案才像是逐漸脫沙的真相一樣開始清楚。但從頭到尾鬼道都不曾訝異,他知道拼命反駁的理由是什麼,直到現在直到那一刻都還是這樣,只不過那是無聲的,沒人看得到。旁人所見的鬼道,永遠只會是憂傷而疏遠的笑著,像哀弔、像崩潰。那樣子一個讓人心酸的癡情孩子。
南雲的觸動是個意外,誤打誤撞只是戳中結果。但鬼道認真了,他覺得南雲說的話是正確的,只是有一點認知南雲錯了。
鬼道會變得如此封閉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妻子亞璃的離去,而是因為更深層,更不為人知的。就像那人到底是何時走入他心房的一樣,他連自己都隱瞞著。
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這種必須壓抑的情感讓他喘不過氣。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浮上去換一口氣,只能憋著憋著僅僅依靠意志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妻子的離去不過只是一把複製的鑰匙,開了他的世界讓他見識到膚淺的自己。鬼道累了,但這時候要踩煞車也不行了。因為就連身體都已經只為那人而不背棄這份心情,他被忽而如海浪般洶湧傾覆的罪惡感打壓然後推入無底的深淵,爬也爬不出來。
於是無能為力的他只好逃避了,就只把自己關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但是他知道這酷刑根本不會結束,那人清楚自己所有的一切,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的來默默的去,明明是個火爆的人為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卻是這麼溫柔。
還有那個孩子,小微是個與自己流著相同血液的孩子,時時刻刻彷彿都能感受到自己與小微的生命是同時跳動著的。說真的,鬼道並不討厭小微,甚至可以說是喜歡,只是那孩子長得和他的媽媽太像了。
亞璃一張精緻美豔的臉龐活脫脫的被拓印在小微身上,每當看見那孩子,鬼道就會想起亞璃。
那個為自己窮盡一生卻不曾要求過回報的傻女人,他的心被撕裂,倒退的根本沒有後路。一種矛盾的心態頓時炸開,他想好好愛護這微一的孩子,卻無法以父親這個身分對待他。
鬼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還會這樣子多久。或許就只是苟延殘喘的活著而已。他早已失去了一切,到底還有什麼是可以讓他留戀的了?
※
時間已經變調。在鬼道眼裡好像一直都沒有在走。
可是實際上卻是有的。下午五點十五分的時候,小微放學被保母接了回來。
那一聲怯弱的父親讓鬼道怔直了許久。他複雜的望著小微,對那張可憐兮兮的表情油然而生一股憐憫,伸出的手就差一點了,小微已經傻笑著翹起尾巴等他像從前一樣揉揉他的頭髮然後把他抱進懷裡,可是最後鬼道還是沒有這麼做,他硬生生的把懸空在半空之中的手抽回,狠心的撇過頭去。
小微看得急了,豆大的眼淚已經停在眼眶旁就要落下。伸出白皙瘦小的手拉了拉鬼道,期盼著能得到反應許久卻還是只看見鬼道像個木頭人一樣不動之後,整個人再也無法控制的低頭啜泣起來。
「父親……父親……不要……不要拋棄我……小微已經失去……失去媽媽了,不要……不要再失去父親了……嗚……」
一連串的抽噎讓人難受,鬼道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終於回頭正視了小微,可是也只有那麼一瞬間。下一秒,鬼道用力拉開小微,快步走上樓往最深處的房間走去,根本完全把孩子撕心肺裂的叫喊拋在腦後置之不理。
※
屬於女人的清香在門被關上之後撲鼻而來,房內的擺設即使在主人離開後也沒有改變,鬼道出神般的用手掌撫摸過電視、床鋪、櫃子……這些東西之後便再也無法自容的揪住左胸口的位置,倒坐在冰冷的路上。
他說不透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只知道這很壞很壞。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有機會再品嘗到了。
那種苦澀繞著自己散不開,他突然很懷念過去,那樣與亞璃和睦相處,也與那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可惜就算再怎麼難過也無法再重演一次了。
於是沉澱許久,等到確定自己可以變得比較冷靜一點後鬼道站起身,恍恍惚惚的走向亞璃放在角落的木櫃,上頭已經被鎖住了。
但鬼道身上握有鑰匙,那是亞璃交給他的第二樣東西。他一直都沒有勇氣去打開,唯恐又揭開傷疤,只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猶豫減少了,更多更多填滿他的是最後一點想要思念亞璃的心。
木櫃裡只放了一封信及一枚戒指,信鬼道不知道是什麼。但那戒指他是熟悉到了不行。與自己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是同個款式不過是小了一點,那是當時他們的結婚戒指。
他以為亞璃的早已不見了,因為當時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忘記對女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戒指,那是男人一生給予的承諾。
鬼道將戒指握在左手掌中,緊緊的不放開,就像他也以這種殘酷的方式拿著自己的手在緊捏自己的心臟再也沒有給予一點空間一樣。他忽然覺得好冷,心中的氣候只有冰天雪地,儘管努力蜷縮成一團好像也沒用。
這是鬼道第一次哭得如此悲哀,只能任由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龐流下,就像是個傻子一樣。他也想得到一些安慰,可是尋找的資格早已被抹滅了。於是他只好忍耐,卻仍止不住顫抖的打開了剩下來的信封。
映入眼底的花樣是蒲公英,拉到下面便是一大長篇的藍色文字。字跡很淺但很整齊,一眼就能知道那的確是亞璃親筆所寫的。但經過這樣子確認之後好像更難受了,鬼道咬緊下唇一遍又一遍的瀏覽過亞璃留給他的最後一點訊息。
亞璃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允許我這麼叫你。這可是第一次呢!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就是我不在了,其實我早就做好了準備,除非發生這一種可能,要不這封信絕對不會給你看到。
很驚訝吧?醫生早已和我說過了,生下孩子,我必定會有危險。可是,這孩子我不忍心拿掉啊,是我和你之間曾經在一起的象徵,又怎麼能呢?
親愛的,我們兩個相識五年,結婚兩年,加起來也有七年了。
你是我這一生最愛最愛的男人。你相信一見鍾情嗎?嘿嘿,我可是相信的哦。因為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愛上你的。
親愛的,我必須和你坦承一件事情。其實,儘管你隱藏的再好,我也都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你不愛我。起初這個事實也讓我很難接受,我無法想像與自己結婚的人居然不愛著自己。可是,久了之後,卻都覺得沒關係了,我一直都有感覺,你是真心在守護我和我肚子裡的寶寶的,這就夠了。真的。至少這份心情是不假的。
我想,至於你愛的那個人,我們心裡都有數。所以,噓、都別說吧。就當是我們之間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的秘密,好嗎?
親愛的,我了解你。或許不是你想像中的深入,也或許只是從我們這幾年的相處中自以為是的只知道你的表面,但我還是得說。
真的還是得說。會看這封信的你,是在那兩種可能之後,所以我相信,這時候的你絕對是不堪一擊的。你的自尊心向來高,拿著鑰匙打開別人櫃子這種事情除非有個例外,不是嗎?
親愛的,請別愧疚。真的。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孩子。或許你在情感上給不了愛情,但絕對給了親情,好嗎?你給的夠多了。這輩子能夠當你的女人我真的很幸福,沒一刻曾感覺後悔過的。
我愛你,所以希望你快樂,即使給予的那一人不是我。
別掛記著我或孩子,請勇敢一點。
我和孩子可是有心靈相通的哦,要是你不幸福,我知道了可會難過的!
所以,答應我好嗎?
然後,這是最後一件事情了。
前前後後不知道已經寫了多少無理的要求,只是,親愛的,再讓我任性一次好嗎?
幫我照顧好孩子好嗎?
請連同我的份一起愛他好嗎?我是真的……很捨不得……這孩子啊……
你們兩個都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我能給的非常有限。
孩子我相信一定是可以的,但親愛的你呢?據說人的靈魂有二十一克,可是我給你的或許就只有那六克呀。
所以,請找另外可以給予那十五克的人好嗎?
我愛你們,請相信,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一切,都會好轉的。
亞璃
看完整封信的時候,鬼道發現淚水又再次不聽使喚的流出了。他默默的閉上眼,不再忍耐的大聲哭嚎,小微的叫喊聲自門外發出,鬼道一路跌跌撞撞的過去打開了門。
小微的腳上及額頭上撞了瘀青,大概是太急著跑跌倒撞出來的。鬼道緊緊抱住了小微,力道大到幾乎讓人窒息。可是小微沒有掙扎,就像是察覺到鬼道悲痛的心情般,也只是跟著大哭。
鬼道想起有關亞璃的一切,雖然片段卻都溫馨。原來自己娶到的是這麼一個天使的女人啊。他從來就沒有多留意在這些。就只是像是以對待異性一般有距離的與亞璃相處。
他痛恨自己居然到現在才來懊悔,於是亞璃也不可能再回來讓他有時間彌補她了。
亞璃的願望,自己真有辦法達成嗎?他不敢相信更不敢承諾,心中像是被一張名為恐懼的網給緊緊拴住。其實以前的那種生活,自己早就應該知足了。
愛情什麼的沒有沒關係,至少平平淡淡的與亞璃及孩子在一起那便是幸福。只是人性本貪,之前的他,將這些認為理所當然,硬是渴求著不著邊際的夢。如今遺失了這份唯有家庭才能給予的安適,他的心就再也不會有平靜的一天了。
鬼道抹去眼睛旁的模糊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近在咫尺前的兒子,只見那雙蓄滿著委屈的黑色瞳仁倒映著此刻他頹廢的身影,以及根本遮掩不了被打碎的天真。
像是一面鏡子讓他錯愕,恍然間似乎能夠抓到了一直惡作劇消失的頭緒,就像一瞬間成長不少的孩子一樣。
小微的表情告訴他其實自己早已頓悟了許多事情,不再那麼純真的只會為了玩樂的而做出指令身體做出動作,就像用渴求的姿態,害怕被丟在黑暗的,卻又同時照亮那近乎掩埋鬼道的曙光,以一個與亞璃溫柔相疊的身影,哽咽對鬼道說:父親,我會想了,我真的會學習懂事的,所以,振作點,好嗎?
鬼道明懂這未語的心念,乾裂的雙唇卻緊抿著什麼都沒說,小微慘淡一笑這種的推拒早已習慣,只是沒想到下一刻卻撞見鬼道小心翼翼的擦去他流下的那些苦澀淚水,然後用著前所未有慈愛的語氣輕輕的呢喃著:「別哭了……小微……別哭了……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最後一道氣音才剛剛落下,小小的身子就開始劇烈顫抖,一種無法形容的悸動直衝而來狠狠拍打在小微稚嫩的心房,逼得他喉嚨發酸眼眶發熱,怕是丟臉的模樣見不得人,小微用力吸了吸鼻子想抑制住這太多太多在之後的感動。
鬼道宛如溫水般柔軟的眼神沒讓他想過撇開。他只是努力的伸直自己的手,想確定這份幸福是否真實,是不是一眨眼又要消失了呢?小微不確定,他只是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和父親這樣和平相處了。
鬼道把戒指和信封放回了木櫃之中,用鑰匙鎖了起來並交給了小微。他嚴肅的告訴小微,你要記得,你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媽媽。她是個天使。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小微點點頭,他沒見過媽媽,不過聽父親這樣描述,他相信一定是的。
鬼道心中有種釋懷的感覺,可是,空虛卻不曾離去只是稍微變得不明顯而已,他摸了摸小微的頭,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再認真一次。對於這孩子,對於這世界。然後,還有對那個人。
只是,他真的,可以有獲得幸福的資格嗎?
嗯……因為有分集所以提早發了這樣。先祝揚揚生日快樂。
然後就是,對不起到現在居然都還沒讓不動出現OAO''我會加油一點的!!希望揚揚海涵ˊˋ
然後然後,在賀文結束之後之前欠的也會慢慢的還…隱翼的賀文,夢櫻的補文,韓的答謝文ˊˋ還有第三者那篇……
總之就是非常對不起這樣……
其實會有一段插上蒲公英是有意義的,因為蒲公英的花語就是:我在遠處為你的幸福祈禱。
亞璃大概就是這篇文裡最悲情的自創女角了Q__Q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