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有靈性。
零散無序的數據相互結合，不受約束地交織組裝，成為一連串被稱為自由意志的指令。
即使如此，仍無法解釋這些被程式支配的機械為什麼寧願成群也不願獨存，甚至為此扭曲原本存在的目的。
這些執著從何而來？只是隨機拼湊的巧合？還是出於無法溯源的意義？
機械是如何從無限的編碼排列之中靈光乍現，將知覺解析判斷成自我意識的表現，並從資訊演算的過程中學會質疑真理，最終幻化成一縷苦澀的靈魂？
「萬國宴會發生恐怖攻擊」和「新艾爾卡迪亞退出星團」的消息傳遍整個奧茲星系。
這兩則近乎謠言的訊息造成人心惶惶，各國和中央的關係被打出原形，紛紛要求隸屬中央的機構證明真偽。遠在星團邊境的菲利歐德算是最晚得知消息，同樣也要求隸屬中央的邊境部隊提出說明。在國際場合發動恐怖攻擊，代表仍有人挑戰中央的權威，一旦新艾爾卡迪亞退出星團，失去經濟後援的中央還有沒有能力維持權威？各國是否還有留在星團的必要？
而對邊境部隊最重要的問題是：部隊會被裁撤嗎？
「大家都知道不是新艾爾卡迪亞需要中央，而是中央需要新艾爾卡迪亞。」邊境部隊的辦公大樓裡，身為總監的席格納斯看著文件板上鋪天蓋地的詢問留言，忍不住嘆氣，「雖然算是公開的秘密，但這樣反應也太露骨了。」
「這是很實際的問題。」艾莉雅條分縷析地整理不斷湧入卻又大同小異的訊息，「新艾爾卡迪亞不只提供軍事支援，也提供經濟支援。要是退出，中央失去最大的收入來源，連帶的就是我們的工作會不會受影響。」
「所以會有影響嗎？」為設備做例行檢查的道格拉斯探出頭，眼睛睜得跟護目鏡一樣大。
「理論上不會。」席格納斯從落地窗遠眺雙都都市的另一棟大樓，「菲利歐德沒有退出星團，目前也沒聽說要取消維持歐帕羅治安的需求，中央也不可能主動裁撤邊境部隊給菲利歐德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我們的工作基本上是不會受影響的。」
「呼，還好我們不會失業……」
「有沒有工作是一回事，薪水又是另一回事了。」艾莉雅給自己的同僚潑了桶冷水，「收入減少又不裁撤，就只能減少薪資了。」
「減、減薪嗎？」
「不然就減少工時。」
「減少工時？不就是休假？」
「沒薪水的休假，無薪假。」艾莉雅喝了口咖啡，「聽起來沒什麼，減少工時所以減少薪資好像很正常，可是像我們這種駐紮當地、而且是負責維護治安的部隊，休假等同待命，隨時都會被傳喚回來出勤。也就是說，被迫休假卻還要工作，而且沒薪水可領。」
「哇，聽起來就很慘……」
「所以囉！雖然新艾爾卡迪亞不是說走就走，但中央一定會重新分配各個部隊經費，而我們邊境部隊一定會被放到最後，到時候不光是我們這些內務員，搞不好連負責作戰的狩獵者們都得放無薪假了。」
「敢放我無薪假？」
「哇啊！」道格拉斯嚇得幾乎跳起來，「傑洛？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才。」
「怎麼沒通知？」
「你忘啦？這裡的基地就在都市裡頭，直接搭接駁車就可以回來了，不需要通知你們開機艙迎接。艾克斯呢？」
「他、他不在。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萬國宴會辦不下去，沒事情就回來了，加上魔海退潮還沒有結束，又縮短了幾天。艾克斯去哪了？」
「他……」
「他在休假。」艾莉雅說道，「你去萬國宴會的時候他會請休假，記得嗎？」
「也是，我不在，他出的任務都不算數，還不如趁機休假休息。」
「艾克斯休假不在？」亞克塞爾從傑洛身後竄出來，「那我們吃什麼？」
「你找艾克斯只是為了吃？」傑洛瞪了身邊不知好歹的見習狩獵者一眼。
「這很重要，我不想餓死！」
「部隊有伙食不吃，又不自己動手，活該餓死。」
「不能這樣！如果我餓死了，你要怎麼跟艾克斯交代？」
「沒有人會餓死。」席格納斯插口說道，「艾克斯在冰櫃放了些點心和飲料，應該夠撐到他回來了。」
「點心？可以吃嗎？」亞克塞爾眼睛閃閃發光。
「先報告完再吃吧！」放下文件版，「傑洛，萬國宴會真的出事了？」
「是啊！鬧得很大呢……」
聽完傑洛簡潔有力的報告，搭配亞克塞爾唱作俱佳的補充，席格納斯在心中整理資訊，「……傑洛，你把你的記憶影像交給中央了嗎？」
「給了。每個還活著的狩獵者給了才能離開。」
「和殺戮者有關的部分呢？」
「……給了。」
「這就難怪了。」
「怎麼？」
「就我們接收到的所有訊息中，只有傑洛你的資訊沒有重複。亞克塞爾的遭遇驗證萬國宴會確實受到攻擊，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組織出面承認。」
「所以？」
「無論你遇到那個叫做厄爾畢斯的人物是不是真凶，一旦提到殺戮者，就會列為中央機密。」
「也就是說就算我提供真凶的長相，中央也不會採取任何動作，寧可讓大家認為這是莫名其妙的恐怖攻擊。」嘖了一聲，「萬國宴會的安全措施沒做好，關乎自己的面子就做得滴水不漏。」
「啊？可是萬國宴會被攻擊，中央不是也很沒面子嗎？」亞克塞爾問道。
「如果只是被攻擊，中央還只是『無辜的受害者』。」席格納斯繼續解釋，「但從傑洛的敘述，真凶似乎和殺戮者有關，這麼一來中央就不是那麼無辜了。」
「可是艾克斯明明就是中央的人……啊對，外頭不知道。」亞克塞爾忽然想起：艾克斯是中央的狩獵者沒錯，但「殺戮者」……至少表面上不是，不然被大家發現殺戮者做的事情都是中央指使，那就是天大的醜聞了。
「不過，我很擔心傑洛遇到的人物。」席格納斯手指抵著下唇，「雖然沒有說出艾克斯的名字，但他似乎知道傑洛的搭檔就是殺戮者，是誰透漏的？中央沒有理由洩漏，還會有誰……」
「我把記憶影像匯進資料庫，你們慢慢研究吧！」傑洛不想繼續耗費時間討論，被迫參加沒興趣的宴會、打了不痛快的仗、千辛萬苦回來又見不到分別許久的搭檔，長途跋涉的疲憊得不到慰藉，還不如早點休息。
「好吧！傑洛，匯整完就去休息吧！亞克塞爾，你在匯整記憶影像前先把你的手槍交給艾莉雅，也許會有些情報。」
「咦？可是我沒有傑洛說的人作戰過……」
「你跟那些因為聲音發狂的狩獵者作戰過，還有跟聽起來像是人形機械的海馬克斯作戰過。你的手槍會記錄死者的DNA，也許可以從中分析出那些人是什麼原因造成發狂，至少知道真凶的手法。」
「噢。」
「記憶影像匯整完，你們就可以吃點心了。」
「好──我這就去弄！」終於得到進食的訊息，亞克塞爾興高彩烈地交出手槍，蹦蹦跳跳地通過總監室大門，往資料庫的方向前去。
走到門邊的傑洛回過頭，「艾克斯什麼時候回來？」
「你這次太早回來，有得等了。」
邊境部隊的伙食雖然是電腦系統自動烹調，但配方是由艾克斯編寫，品質絕對不差，只是比不上專業手做。擔任高階成員的好處，就是可以吃到艾克斯親手做的點心和飲料，可能是因為太精緻，讓亞克塞爾認為那些才是正餐，現在索性連部隊伙食都不吃，直接拿冰櫃的點心果腹。艾克斯似乎早就對亞克塞爾的食慾有所因應，在冰櫃準備的備用點心非常豐盛，吃得喝得樣樣俱全、酸甜苦辣應有盡有，所以沒有夠不夠吃的問題，只有想不想吃的問題。
傑洛就是沒胃口。
百般無聊地打開冰櫃，又關了起來。
第三天了，艾克斯完全沒有回應。
過往不會發生這種事情。星際航線的抵達時間不固定，路途上遇到流星群或宇宙風暴等太空現象，提前或延後數天是常有的事情。延後不是問題，艾克斯一定會在基地等待迎接。提前也沒什麼大不了，通訊過後艾克斯會回應幾天後見面。
可是這次完全沒有。
傑洛倒坐在軟墊上，浮躁的心情讓整個人幾乎都陷進去，只剩耀眼的金髮露在外頭。沒一會兒又按住通訊匣查看情況。
還是沒回應，連讀取都沒有。
費勁地從軟墊爬起來，抓起茶几上的冰磚拿鐵往嘴裡送，企圖用苦味中和情緒。
然後想到拿鐵裡的咖啡冰塊也是艾克斯做的，難怪這麼順口。
把咖啡冰塊咀嚼成冰沙吞下肚，傑洛決定弄清搭檔的行蹤。
「我不知道。」
果然，就算快問完部隊成員，甚至到不問世事的醫官，得到的答覆依舊是「不知道」、「不清楚」、「不曉得」、「別擔心」、「一定會回來」之類千篇一律的答覆。
「就說不用擔心啦！艾克斯又不會跑掉。」在醫務室維修的道格拉斯蓋上檢查完畢的儀器蓋，「這麼急著找艾克斯幹什麼？難不成冰櫃裡的食物吃完了？我知道亞克塞爾的胃口很好，但我不記得你有這麼貪吃。」
「我找自己的搭檔為什麼需要理由？」
「搞不好他剛好在通訊不好的地方。你知道歐帕羅還在開發，就連衛星都還沒辦法把所有地方都拍攝清楚，通訊範圍當然也會有涵蓋不到的地方，很正常啦！」
「他總不會到歐帕羅另一邊的荒郊野外。」
「不會啦！艾克斯拿了這麼多設備，不會跑太遠……」
「設備？」
道格拉斯猛然摀住自己的嘴巴。
「對了，我想起來了……」傑洛不懷好意地逼近，「你先前在貝爾黎亞的基地設計的那些不知道幹嘛用的電腦，現在放到哪裡去了？」
「我我我我不知道……」
「什麼叫你不知道？你自己製造的東西會不知道放在哪裡？難不成要我劈開腦袋用讀的？」
「請不要在醫務室製造屍體。」醫官完全沒打算幫助任何一邊。
「你給我說實話，道格拉斯，」傑洛散發屬於紅色鬥神的殺氣，沒有抽刀已經是最大的克制，「艾克斯在哪裡？」
「我真的不知道啦……」邊境部隊的技師長快要哭出來了，「艾克斯本來就會在休假的時候借電腦，這次連電源供應都要借，我就問要不要順便測試整套的外用電腦，他說好，我就借了。至於他要去哪裡測試，我就……」
「艾克斯為什麼借整套的外用電腦？」
「我、我哪知道……」
「所以，你們沒有一個人知道艾克斯去哪裡、也不知道艾克斯借這麼多東西要做什麼？」
「有、有必要嗎？」道格拉斯聲音越縮越小，「艾克斯又不會跑掉……」
「……追蹤器給拿來，我自己去找。」
「這個……」
「艾克斯借這麼多東西，一定要開車才能帶走！別跟我說你沒在車上裝發訊器，因為部隊規定就是要裝！拿來！」
路經醫務室的亞克塞爾看到熟悉的紅色身影迅速地往前走，「傑洛，你要去哪？」
「找艾克斯。」
「我也要去！」
「等一下！亞克塞爾，」走廊的另一邊傳來艾莉雅的聲音，「我有事情要問你。」
「幹嘛？我回來再說啦！」
「不行！這個很重要！」立起手上充滿數據的文件板，「你這個DNA程式哪來的？」
「啊？就是萬國宴會那時候……」
趁著亞克塞爾被艾莉雅轉移注意力，傑洛闊步離去。
一旦脫離狄迦那魯的結界，所見之處是被鐵紅色紋理鋪陳的沉積土地，在夕陽的照射下顯現有如波浪般的赭紅漸層。根據地理研究，赤霞盆地原本是偌大的湖泊，因為地形變動讓湖水流出形成盆地，都市狄迦那魯就橫跨過在盆地唯一的河流之上，兩棟百樓建築讓菲利歐德和邊境部隊隔河相望。
紅色的狩獵者駕駛機車一路馳騁，對這裡的美景和歷史不屑一顧。拿到追蹤器的傑洛牽了速度最快的亞迪恩就走，將追蹤器插入開啟追蹤模式，讓機車自動追蹤。
艾克斯借走的東西不少：高速演算電腦、循環電源供應系統、雷射冷卻系統、星際網路設施、影像通訊裝置、大綑的電纜和特製傳輸線……幾乎是組裝臨時基地的規模，這麼多東西只能使用運輸車裝載。從運輸車被借走的時間來看，艾克斯是在傑洛和亞克塞爾通過魔海、離開菲利歐德領域的時候離開邊境部隊，也就是說在萬國宴會的影像通訊，是艾克斯在自己搭建的臨時基地裡跟傑洛通話。
搭建臨時基地需要一定的組裝技術，但在艾莉雅和道格拉斯加入邊境部隊前，基地的設施是艾克斯負責維護，所以要在荒郊野外搭建一個臨時基地，只要有足夠的設備和時間，對艾克斯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萬國宴會就有足夠的時間讓艾克斯組裝完成再拆解送回，然後若無其事地迎接歸來的搭檔。
傑洛有點惱怒，但比起自己的搭檔有所隱瞞，更不滿的是邊境部隊對同事行蹤漫不經心，可是又不能真的怪罪，因為這是席格納斯的管理方針：只要不影響職務，就不過問每個人的行徑。除了來到邊境的人多半都有自己不想透漏的故事外，最大的理由就是艾克斯，被中央藏到邊境部隊的Ｒ級狩獵者，要是中央不透過邊境部隊、直接對殺戮者─艾克斯下令，就算身為上司的席格納斯也不得過問，但這在其他部隊成員的眼中會變成太顯眼的特權，不如一視同仁地放任。
艾克斯到底在做什麼？與其說是為了避開邊境部隊，還不如說是為了避開自己的搭檔，不然艾克斯不會挑四年一次的萬國宴會與傑洛暫時拆夥、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為什麼要避開我？傑洛不禁催動引擎，飆速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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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開始進入黑暗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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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艾克斯：因為一些緣故，這次是我和亞克塞爾來做預告。
亞克塞爾：你到底去哪了？傑洛找不到你快把基地給揪了！
艾克斯：我沒料到你們這麼早回來，不然我會多點因應。
亞克塞爾：這下你只能等著挨傑洛罵囉！
艾克斯：如果挨罵就可以解決，那真是太好了。
艾克斯和亞克塞爾：下回，第五章，人偶的黃昏第二回。
亞克塞爾：說真的，這次從標題感覺就不大好。
艾克斯：好日子到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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