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空氣中飄散著燒焦的稻穀味，祝犁抓了把樹葉，機關上的血漬擦拭乾淨，抬頭問著飛之部副手。
「我有點擔心游兆。」任務已經完成，游兆卻還沒有過來會合。昭陽明白烏衣尊者不好對付，讓游兆獨自制敵似不明智，「我還是回去看看吧！」
「我也去。」
「商橫呢？他不是跟你一起行動？」
「他說曹賊的糧倉有兩個，他說他要去放另一邊的火，放完就先到渭水等我們。」
「那就再讓他等一下吧！我們回去幫游兆。」
身著黃色銅衣的長者握著傷口，步履蹣跚地前進。黃衣尊者奉命與烏衣尊者分別阻擋飛羽的襲擊，較於烏衣尊者對付飛之部，黃衣尊者則遇上羽之部，擅於法陣的他以術法陣勢困住羽之部，更招喚妖魔圍剿，不料卻被破解，負傷只得遁逃。
紫衣尊者交代若有機會除去飛羽可放手一搏，但若無法抗衡則保命優先。黃衣尊者不以脫逃為恥，卻氣憤自己睥睨的蜀寇中居然有人能傷害他，自尊受創的恥辱感甚至讓他忘卻傷口的疼痛。
「不先止血的話，會沒力氣跑走噢！」
厭惡的聲音勾起醜陋的記憶，黃衣尊者朝聲源定神一看，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見，二師弟。」
「是你！你還活著！」
「是啊！我還活著。」紫荊道袍隨風飄動，「自從我被師尊逐出師門，就再沒同門的消息，師尊師弟們都還好嗎？」
「少假惺惺了，你根本不在乎同門的死活。」
「可是你很在乎我的死活，至少以為確定我的死活以前。」
「……」
「放心，我不怪你們，像我這樣年輕俊美的術師，遭受忌妒是天經地義。表面說不過去，你們這群師弟就聯合說服師尊，用『發揚教義』之名叫我滾蛋。除了沒什麼創意以外，還真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呢！為了讓你們以為我真的命喪黃泉，還在木橋底下待了幾天，差點染上風寒。」
黃衣尊者真是恨透了眼前的嘻皮笑臉，年紀小又晚入門，法力卻居於全員之冠而成為大師兄，甚至被認定有成為太平道統領的資格。眼看本是囊中物的統領證明──九節杖就要拱手讓人，當年的黃衣尊者聯合不滿的同修說服師尊將之逐出師門。本還想派人斬草除根，卻算出近似進了棺材的死兆而放棄。
「所以，我走了以後，師尊讓誰當統領？我想不會是你，不然你不會看到我還這麼生氣。」
「這和你沒有關係！令狐……」
「叫我商橫，黃衣尊者，不然叫大師兄也成。身為術師，你明白名字的忌諱。」
「哼，聽說飛羽是以天干排行，『商橫』位於第七，你會看不起自己？笑死人了！」
「哎呀呀，別這麼說，我可是特別選這個稱呼的。還記得觀星詞彙裡，『星宿』又稱為『商宿』，『商』有星辰之意，而『橫』與『恆』同音，『恆』為持久。換言之，我是為藉星辰之名護祐自己才出此策。你知道要把自己排進第七有多困難嗎？」
「哼！」
「果然不想知道。」商橫自己接了話，「不過你應該想知道為什麼師尊寧可被你們逼死、也不願意交出九節杖吧！」
黃衣尊者心頭一驚，並非對商橫知道師尊被害一事吃驚，這事情只要術師有心，卜掛占星都能知曉，但他不解為何商橫知道師尊不肯交出九節杖的原因。
「那是因為九節杖早就不在師尊手上了。」
「胡說！師尊明明……」話說到一半，那尋覓多年的法杖竟出現商橫手上，「怎麼可能……」
「師尊早就知道你們圖謀不軌，所以在趕我出去的前一晚就將九節杖傳授與我。於是第二天，九節杖就隨我堂堂正正地從大門離開，半點阻擾也沒有。」商橫越笑越開心，「被瞞在鼓裡的感覺如何啊？二‧師‧弟。」
「令狐戲！」
「哎呀呀，我說過要叫我商橫或大師兄的。」皺了眉頭，笑容沒變，「事隔這麼多年，就算是壞人我也會懷念，但現下看來我連壞人都不如。是我自討沒趣，只能摸摸鼻子走人囉！就此別過，不用送了。」
說著，商橫轉頭就走，黃衣尊者看著對方手上的九節杖，內心竊笑了起來：臭小子你大意了，等我拿到九節杖，我就可以招喚最強的妖魔，到時你就奈何不了我，所有術師就會臣服於我，也就不用屈服於那紫衣小子。
只要拿到九節杖……
凝聚在指尖的黑光一射，直直刺向對方沒有防備的背部，忽然間一陣碎裂聲響，本應穿透商橫的光束居然半路迴轉，刺穿黃衣尊者胸膛！
「人心真容易操弄，不是嗎？」眼前碎裂的商橫微笑地轉身面對，聲音卻從身後傳來，「連我身上的符咒反了都沒察覺。」
已經聽不清對方的言語，血流如注的黃衣尊者豁然倒地，再也不動了。
「世外悠悠隔人間，不忍淒淒亂世煙。」站在屍體後面的商橫拍拍血漬，仰頭看向灰色的天空，「你說得沒錯，師尊，果真是傻話啊！」
一旦藍紫羽翼的蝴蝶遮蔽所有視線，游兆知道自己又陷入夢裡，又要面對重複的恐懼。
做了夢就閉不上眼，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滴被蝴蝶吃掉。
一次又一次被蝴蝶吞噬，噩夢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好可怕的夢。」
輕柔的聲音突然闖入，藍紫的蝴蝶似乎受了驚嚇，嘩然飛上高空。從未發生的現象讓仰躺在地的游兆不明就理，眼睛轉向聲音的出處一探究竟。
「年紀輕輕就做這種夢，想必是受到不少委屈了。」
游兆憶起眼前的白色身影，那是去年在巫山見過的人，「周…公瑾……？」
「站得起來嗎？」
「……不知道，我……」
「試試看。」白衣男子站在不遠處說道，「這對你應該不難。」
也許是受到鼓舞，游兆試著感覺雙腿的情況，好像沒有大礙卻又無法動彈，游兆吃力地立起上半身，看到自己一條腿已經連骨頭都沒有了，另一條還算完整，只是中間的筋肉已消失，但雙腿都沒有血肉模糊的景象，還附著盔甲的皮肉甚至沒有隨週遭的淨空而垂掛，雙手和身體也是約莫如此，大概就像廢棄的房屋，有的完整有的殘破。
想起來似乎還沒有仔細看過自己被吃掉的情況，現在看起來相當荒謬。
「這樣就好了。」周瑜坐了下來，完全不介意對方的醜狀，「真對不著，入侵你的夢境了。」
「公瑾大人何以入侵他人夢境？」
「這是我在巫山習得的小把戲，本來想在夢中與吾妻相會，但初次使用未有把握，只好另尋他人先做練習。近年來能見到巫山以外的人不多，最有印象的就是你了。」
「謝大人抬舉……」
「但選擇你也是另有目的。」周瑜打斷游兆的客套，「時間也許不多，不拐彎抹角了，你在巫山的表現勾起我對人世的興趣。」
「何以見得？」
「你身為隊長，發言的卻是副手，但又不放過和我攀談的機會。我想你本來不屬於這個隊伍，隊長之職是因緣際會，所以不打算改變隊伍的風格。你出身良好，言行舉止受過嚴密的教育和訓練，完美無暇如同從污穢火坑裡燒製出來的白瓷陶偶，而且你不引以為榮。」
周瑜輕盈的聲音，讓游兆用力壓抑徹心的冰寒。
「年輕人，你很有野心，想隻手遮天。」
「我沒有這般能耐。」
「不過你會嘗試，這對你沒有損失。如果成功了，就能讓你那充滿挫敗的人生中得到短暫的勝利。不必引以為恥，勝利是由小小的成功累積而來，想要一舉獲得才是貪婪。」
「就像巫山仙子對大人那樣？」
「你覺得她勝了？」
「我以為感情不談勝負。」
「這就是了。我在巫山已有二十餘載，想必有生之年仙子是不會讓我出巫山一步了。很遺憾的，不管她如何支配我的身心，仍無法掌控我下一個動作。」周瑜邊說邊露出笑容，「最重要的是，這已經不是公正的戰爭了，身為軍師，實在難以視而不見……」
後段話中有話，但游兆不及思索，周瑜提出驚人之語：「我可以告訴你保全劉漢的辦法。」
游兆心頭一驚，隨即想到對方的立場，不追問反而提出質疑：「大人身為孫吳軍師，為何要為大漢考量？」
「謹慎的年輕人，但不用為此操煩，江東軍師的考量向來以江東為先；吳漢之間的關係從赤壁一役以後就沒有改變，曹魏是吳漢共同的敵人，但曹魏的主要敵人卻是劉漢，接著才是孫吳。於是劉漢對孫吳來說一直是難以處理的問題，不幫，唇亡齒寒；幫了，養虎為患。」
「那麼大人又為何要養虎？而且這可能不是虎而是隻貓。」
「就算是貓，咬起人來也是會痛的。漢魏爭得越久，孫吳越有選擇的餘地，有選擇就有轉機，我要的不過是轉機。」
「魚蚌相爭，但也要漁翁肯去看、肯去抓才能得利。」
「這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眼睛一瞥，「看來時間到了。」
惡寒竄上胸膛，游兆抬頭看到藍紫色的蝴蝶已經聚集佈滿上空，接著像是看到最後一束稻穀的蝗蟲群，無視周瑜直接撲來，身體動彈不得只能提起殘破不堪的手臂遮掩，蝴蝶卻從骨縫間侵入，霎時佈滿全身，感覺不到任何無痛處卻看到自己的身體迅速地被吸食。
像是逃避恐懼，游兆喊出最後一個問題：「代價是甚麼？」
「告訴我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游兆！」
震耳欲聾的呼喚和傷口撕裂的痛處同時湧上，游兆終於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祝犁放大而擔憂的臉龐。
「哎呀呀，你終於醒了。」商橫探過頭來，「你可真把大夥給嚇壞了。」
「……這裡是……」
「箕谷附近的村莊，離渭水不遠。」昭陽在附近說道。他和祝犁順著原路走回，就看到游兆倒在地上，被落葉覆蓋得難以察覺，如不是噴濺的血漬像是不合時宜的紅花，游兆像是被碧林吞噬。「放心，這是廢村，沒有其他人。」
由於漢魏兩國以渭水為界，過去時常在這一帶交鋒，飽受戰火摧殘的村民有的遷村避難、有的捍衛家園。雖然箕谷位於劉漢之地，但受傷的將士在邊界之處未必受到村民歡迎，甚至可能被有意收買曹魏的村民暗算，所以昭陽領飛羽部眾行經箕谷進入五丈原時，即留意幾個廢村預計做為飛羽休息之處，此時派上用場。
「任務呢？」
「我們燒了曹賊在北原的兩個糧倉，已經達到製造魏軍混亂的目的。」
「那就好，嗚……」
「不要起來，你傷得很重啊！」祝犁伸手按住游兆，「等體力恢復了再走吧！」
「我的雙腿有受傷到不能行走的地步嗎？」
「呃，沒有……」
「那就要趕快回軍營。再不回去，四方使恐怕又要派羽之部前來支援了。」游兆忍痛起身，「飛之部的任務沒必要勞煩羽之部。」
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羽之部干涉飛之部的事情。
「哎呀呀，任務功績還是劃清界線的好。」商橫邊說邊燒了張符紙，灰燼落入水袋，「喝一點，這可以恢復一點體力，不過回營還是躺一下，不然甚麼時候會昏倒都不知道噢！」
游兆依言喝下符水，在昭陽的支撐下站起。
「不用太擔心，我想羽之部遇到的會是難纏的傢伙，應該沒有多餘的體力跟我們搶功勞吧！」
不想問商橫哪來的把握，游兆靠著昭陽的攙扶，帶領隊員回飛羽軍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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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開始就很明顯跟漢之雲的官方後續雲之遙脫鉤了，商橫的名字不一樣。
原因是飛之部四個人的姓名在雲之遙出來以前就已經想好了，所以當官方釋出姓名時我傷腦筋了一陣子，後來決定還是沿用自己的。
這是「漢之雲」的同人文，沒有必要死守後作的發展，更何況我想寫的是游兆和飛之部啊！
啊？那為什麼要寫周瑜？因為故事後面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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