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上春樹最好的作品《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裡,描述了一個叫作始的男人,他擁有世俗看來全然美好的一切,包括家庭、事業以及從前的情愛,未料他還是出軌了。
這樣的出軌,村上春樹將之歸結於「西伯利亞歇斯底里症候群」,意思是,「人的內裡意志突然斷了」,無論如何必須尋找一點什麼,「我不管到哪裡都只不過是我而已,我所抱著的缺陷,不管到哪裡,依然還是同樣的缺陷。不管周圍的風景如何改變,人們說話的腔調怎麼改變,我只不過是個不完整的人。不管去到哪裡我身上還是有著同樣致命的缺陷,那缺陷帶給我激烈的飢餓和渴望。我一直被這飢餓和渴望所苦,或許今後還是一樣會被這所苦。」
也因為這樣的缺陷,這個叫作始的男人和一個小學認識的女孩搞上了。
接下來,是全書最使人驚動之處,那不只是村上慣於描述性愛的場面,而是村上慣於把性處理成玻璃帷幕裡的冬季倒影,彷彿指尖劃過乾冷的早晨那樣,他這麼寫著:
「沒關係啊。妳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過被妳這樣盯著瞧,總覺得好奇怪唷。」我說。
「可是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嗎?」
「是啊。」
「那就沒什麼好害羞的啊?」
這是島本執意始先脫去衣服、予以仔細打量時,兩人之間的一段對話。簡單來說,島本直直盯著一絲不掛的眼前這個她從小學就認識的男人。
接下來,她說:
「我愛你,阿始。」島本說。「除了你我沒有愛過別人,我可以再多看你一會兒嗎?」
「好啊。」我說。
她把我的陰莖和睪丸輕輕包在她手掌裡。「好棒。」她說。「我想就這樣全部吃掉。」
「被吃掉就傷腦筋了。」我說。
「可是我想吃掉。」她說。她簡直就像在掂正確的重量似的,一直把我的睪丸放在掌心裡。然後非常珍惜似的慢慢舔著、吸著我的陰莖,然後看我的臉。「嗨,能不能先讓我依照我喜歡的方式做我想做的?」
接下來的場景,島本脫去絲襪,也脫去內褲,然後一面吸著始的陰莖,一面把手伸入自己的裙子裡。
整個過程裡,始想到的是島本眼瞳底冰藍也似的絕望與黑暗,「有一天你也會來到這裡。任何人,都會掉進這黑暗的根源中,喪失共鳴的沉默中,掉進無止無境的孤獨中。我面臨這樣的世界,感到幾近窒息的恐怖。我想在這黑暗的洞穴中是沒有所謂底的。」
最終,這場性愛的前戲,就在始的反覆思索之中,彷若儀式一般地結束了。
這段經常被我名之為「又寂寞又美好」的吸喇叭性愛,之所以被村上處理成巨大的美感反差,恰是他洞悉了男人對於「吸喇叭」這件事情的看法。普遍的女性誤解是,男人喜歡被吸喇叭,主要在於他們覺得口腔的觸感比陰道更好。但更根本的意義是:「征服」。
我征服了這個女人。
在被吹喇叭的過程裡,絕大部分男人的想像是:「我『收編』了一個女人。」講得直白一點,也就是男人令女人臣服,女人被男人征服。因而在成人影片裡,吸喇叭是一幕宗教似的必經儀式,且看眾女優滋滋有聲兼之表情陶醉(「好吃嗎?」「喜歡嗎?」「想要了嗎?」),而男人或站或臥或撩撥女人的額髮,好讓自己更能居高臨下地看清對方吸吮的面目。
但真正的實情是,吸喇叭一如吸陰唇,都不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甚至很多時候「窮極無聊」,女人要不是愛著男人,別說吹喇叭,就是吹牛也提不起勁。而對大多數的女性來說,箇中更掺雜了「被羞辱」的困擾──除了她們通常採取跪姿之外,另外就是男人往往動也不動像具死屍,只想等著被服務。
也因此,村上描述島本與始重逢之後的這場性愛,衍生出遠遠超出「吸喇叭=征服女性」的藝術高度,他讓島本成為主動者,甚至是絕對掌控全局的主動者;此外,島本衣著得體,男主角始一絲不掛;島本像要吸盡生命之泉那樣,男主角始思索著死亡的本質;島本勇敢,男主角始扭捏──凡此種種,村上真真正正捕捉了男人對於吸喇叭的真正想法,因而導致全然不同的翻轉結果,也當然提升小說家向來喜於描述性愛的畫面調度。
只顧著要女人吸喇叭,卻什麼都不回饋的男人是低級的,偏偏大部分的男人都很低級。
誤以為男人喜歡被吹喇叭,是基於需要被愛的女人是傻的,偏偏大部分的女人在愛情裡都不怎麼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