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沒想到就這樣過完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台北過年。
從前的時候我總想,除夕當晚如果能在台北街頭胡亂走走,那風景該有多好——寂寥(想像),空城(想像),冷冽安靜(還是想像)——我總是這樣想像著,哪一年除夕真正實踐一個人跑到東台灣或者留在台北,閒晃,並且在小賓館裡目睹一場流燄四射的煙火。
可惜,除夕夜的台北街頭一點都不寂寥,也不冷冽,更遑論安靜——許是今年的舊曆年真的拖延得太晚了,或者假期太長了,以致於人們改變了往年由北返南的趕車型態——我還記得去年除夕當天,凌晨四點搭乘計程車飆至台北客運總站,滿場人聲沸騰,班班候補,最後,死心了,轉往火車站自台北一路站票回台南……
那始終是一趟昏暗而疲憊不已的旅程(沒座位的,人擠人的,身旁的老伯苦笑著:如果行李架也可以坐人,這台鐵不把票賣光才怪!),或者一年一度名之為「返鄉人潮」的迢遠時光(那時候還沒有高鐵這回事!),我們陷在那些宣稱擁有「總統坐椅」的大小客運裡,又顛又跳地一路睏懶又忍不住興奮:過年啊,恭喜發財啊。
然而說起來,經過了三十幾個年頭的過年,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以除夕為例,當晚的活動大抵不脫這幾項:圍爐,看特別綜藝節目(每年總是「菲哥」、「小哥」、什麼什麼哥地花枝亂顫說些胡鬧的吉祥話),嗑瓜子,打牌,喝沙士……而今年,當我被電視上那些紅衣紅褲的人們弄得暈炫不已時,天空竟下起不小的雨,等到我從爸媽家裡返回中和住所時,地面依舊濺著濕涼的水氣,然後當我從十三樓的窗戶往下看時,巷頭街尾俱霹哩啪啦響起了爆竹。
之後的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我每天的行程就是夜裡至我爸媽家吃飯,並且每天下定決心地這麼說:「從明天起,我一定要好好開始寫期末報告!」就這樣,我什麼也沒做,報告拖到最後一日才開始動手,整個年就在這種懸念的心情中度過。
我想起前年的這個時候,我外公過世了,因為是九十幾歲,所以也算喜喪,因此那個年依舊照常過,只不過哪裡湊不上來的,似乎拼圖裡缺了一塊什麼?初二時,母親帶我們返回新營娘家,我外公那二幢並排的房子好老好舊了(右邊的這棟住著我外婆,左邊的那棟住著我外公的另一個太太),只不過屋外牆上的黃油漆還是那麼突兀。
我記得往年我外公還在世時,每年初二女兒回娘家當天,總是花費數十萬元請師傅到厝裡料理外燴,小小的庭院擠滿了我大舅舅、大姨媽、三姨媽、女婿……大夥有說有笑好不熱鬧,而我們小孩只能遠遠地看著那些「高聳」的大人世界,安靜而靦腆地承受突如其來的一句:「有沒有考全班第一名啊?」或者突然塞到手中的紅包:「耀仁,不要跟你媽媽說!」(天知道,我母親也是這樣告訴那些表哥表姊們——後來大家不勝其擾【難免計較著包了多少錢?】,索性也取消給彼此的小孩紅包了)。
那樣的場合裡,我外公始終笑得閤不攏嘴,尤其我四舅帶著女兒回來的那一年,我外公幾乎喝醉了。那時候,他像個塗了胭脂的女人,只顧呵呵呵,旁邊的大人們全變成了小孩,拉住我外公以及我四舅的手,要我四舅給我外公敬上一杯(幾年之後,我四舅在我外公的葬禮上,女人似地翹著小指撿拾骨灰,他的側臉遺傳了我外公清秀的輪廓)。
或者說說我那個不識字、不通「國語」的外婆吧,每年的這個時候,其實是她必須和另一個太太「對決」的尷尬場合。你可以看到兩方人馬各據幾張桌子,互不問聞地扒著飯、挾菜、敬酒——從前我不甚明白,為什麼隔壁的那幾個大人總是不和我們說話呢?現在想起來,那其實正像一場鬧劇,有一年我外婆甚至在房間裡哭著:「他要分財產給他們啊,他要分那麼多……」
她跟著我外公吃了許多苦,所以她不甘心,另一個太太同她拿了等數的錢。
然而該怎麼說呢?
而今,我外公離開了那棟房子(他當初親手畫圖設計的,房間全在左手邊,長長的甬道充滿了陰闇),而我外婆正受著手術之苦,以及被那些兒子們不聞不問的窘境。
第一次在台北過年,居然年就這麼過完了。
希望明年能夠有一些些不一樣的氣氛。
希望天氣更冷一些。
人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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