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故事來換 怨憎會苦，愛別離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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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二○○六年１２月號《文訊》



※本文係應「2006青年文學會議」而作，回顧於2002年在該會發表論文之心緒







那時候，似乎可以聽見極其細微的推門聲，女孩眼睫低垂，捲髮，灰色的外套領口全湧起了水珠似的毛球，像一朵濕潤而灰色的雲層坐在會場角落，然後抬起頭來望向這邊。




那時候，我正滿頭大汗解釋著一篇關於「圖／文創作如何於我們後現代交軌且角力拉扯」的混亂論文——光線曝白，台上台下皆懸浮於亮晃晃的不確定之中，連帶我的心緒也慌慌亂亂，困惑困惑（啊，我最初寫下這篇論文的目的是什麼呢）。




然後，我看見女孩突然豎起食指，輕輕地，輕輕地抵住自己的唇，又輕輕地，輕輕地滑過頷下，直指心窩——她的眼神明明白白是不久前哭過的了——微微浮腫的眼眶顯得格外紅潤，嘴唇因為過於用力的抿緊，紋路鮮明而細細裂開。





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我竟還能夠看得那麼清楚？隔著日久年深的歲月，我怎麼僅僅記住了這一幕——關於女孩的手的動作，關於哭泣後倔強的、溫柔的、靜默的姿態？




而今回想起來，也不過彈指的時間，卻彷彿經歷了一場摧毀得再無法完整的征戰——有時就連自己也不免感到詫異，當時究竟基於何種動機，在仍處於服兵役的萬分壓抑中，冒然擠出寫作論文的勇氣，投稿，最終被錄取？




那總像是「踮著腳尖的野孩子『突然』走進奧麗深嚴的殿堂」，每每使我憶及一九九八年的秋天：剛起步的第二屆青年文學會議，我興奮地拉著碩士班的同學坐在台下聆聽那些、那些：青春的、激昂的；關於這個論點、關於作者、關於文本……



（啊，從來沒有人為年輕的孩子辦一場這般正式的研討會啊）


（啊，袁哲生啊）


（啊，紀大偉）


（啊，啊啊啊）




那些當年「額頭放光」、「在現場目睹一切」的人們：駱渣、渣妹、窮荒、大貓、小伊、一尾、E君——當然，我沒有忘記那一年的文學論壇，找來我筆下論述的對象「可樂王」座談——會後，我們全歪坐在溫州街那間煙味嗆人的咖啡館裡嚼舌、一搭沒一搭地感嘆。席間，E君說了一個關於計程車運將每週自台北開車至高雄，最終在後火車站召妓後再返回台北的故事。



「是每週喔。」當時E君大約是這個驚詫的語氣吧。




宛如一個不經意的寓言：周而復始，永劫回歸，幾年之後，那些朋友們或從此失去音信或偶爾在特定的場合遇見，各自走向生命中或明亮或黯澹的景色。因而再度憶起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刻，總還是會聽見推門而入細微且清晰的聲響，女孩依舊挑選了最不起眼的角落，依舊眼眶泛紅，面對我準備展開「關於青年文學會議之於文學青年的啟示」，輕輕地，輕輕地以食指抵住我的唇。



輕輕地，輕輕地以食指抵住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