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專產名女人。這話能駁斥的人不多。
從政治界﹑娛樂界﹑教育界﹑飲食界﹑衛生界﹑體育界﹑藝文界;陰陽界...族繁不及備載,每隔一段時候,便會有不甘寂寞女子出頭。
有些情非得已,有些樂在其中。
那天翻出陳年報紙,頭版斗大標題:「美人養小鬼、立委失心瘋」。
一時間還以為是香港某某周刊的最新爆料,仔細一瞧,竟是平時以專業中立聞名的龍頭大報。說穿了沒什麼好奇怪,這幾年香港盛行狗仔歪風日漸北移台灣,雖然聽說毀譽參半,不過就穩定銷售量來看,聳人聽聞又不負責任的報導終究吃香喝辣了點。
標題聳動有餘,卻還想來個對仗文謅謅,落的四不像。
事件是一個立委(意即民意代表,由特定地區居民歷經為期數月的宣傳花招哄騙後,盲目選舉出來的高級職業,門面是為民喉舌,底牌仗勢撈油)
迷戀上交際名女人(門面演藝人員、助理、室內設計師...底牌不詳)的愛情故事。立委為了心愛女人,不戀棧虛名。
這本來一樁美事,其中穿插了人事背景、愛恨情仇,原來這名外表忠厚老實的立委想拋棄的不只是立委身分,還有結褵多年的下堂妻。
這下怎麼得了,糟糠之妻陪你苦熬伴讀、沿街拜票,助你登上眾人之位,現在你喜新厭舊,想棄之如鄙履?作夢!當事苦主做不到,怎能平白送這對狗男女神仙伴侶的美夢?就連失業率居高不下,無所事事的大眾也不甘心,天底下豈有江山美人一把抓的好事?
殺!
於是傳媒樂得順水推舟,民意如流水,此乃本週第一大事。
苦主元配首先出招,趁夫君攜狐狸精助理出遊大陸,悄悄進駐立委辦公室,妻代夫職,天經地義,更何況「為民服務」的神聖大業一日不可懈怠。經好事的職業選民「一不小心」消息走漏,各大電視臺SNG豐擁而至,現場連線爭相報導黃花下堂妻的落寞相,淡髮素粧,連不得體的腮紅都把立委夫人的顴骨脫的更高了些。
甚是憔悴。
當晚新聞快報把夫人與狐狸精燦笑如花的檔案照放在一起,簡直是公主下女對照,連主播都忍不住搖頭輕嘆。電視機前的主婦們更是心碎痛哭。
「這男人忒沒心肝!飽暖思淫慾。」
「看夫人營養不良的樣子,真叫人心疼!」
「他一定沒善待家庭,說不定還不拿錢回家。」
「搞不好還有婚姻暴力。」
全民同仇敵愾,便開始見影開槍、見縫插針、捕風捉影、空穴來風,一時間耳語沸沸湯湯,好不熱鬧。
各大新聞節目自然也不能缺席,每節快報皆以醒目跑馬燈轟炸報導:
市場甲菜販:「難怪每次夫人都是獨自來買菜,提的重死了,也沒個男人來幫忙,我們看了都不忍心,心疼死了!」
鄰人乙:「夜半常聽到隔壁傳來悠悠啜泣聲,本還以為是不乾淨的東西,現在想想,夫人真可憐。」
公車司機丙:「夫人每次做我的車,都是蒐集一堆一元銅板,足見家庭拮据與節儉。」
便利商店工讀生丁:「她買東西東自備袋,還常拿寶特瓶兌錢,難得的環保尖兵。」
菜販戊補充:「難怪夫人每次買蔥都要我送她蘿蔔,早知道就不為難她了。」
.......................
以上畫面,在證人的要求下皆經過馬賽克與變音處理。真是為善不欲人知。
報社更不落人後的替夫人抱打不平,罕見的開出社論來聲援:
「在貪婪政治背後的寂寞羔羊。」
人聲鼎沸,與論韃閥,立委所屬的黨團不得不跳出來,力促該立委出面「說清楚、講明白」(編按:迫害流行語,見於「如何玩弄政治──「李語路」一書」)。以維護黨團清譽,順便轉移該黨執政不力的焦點。
殊知,立委大人早在一天前便與美人助理返抵國門。
在公關公司無條件大力改造下,夫人光鮮亮麗重新出現在螢光幕前,低訴著無法連絡上丈夫:「我只是單純的家庭婦女,想要老公回家吃晚飯...」
記者湊上麥克風:
「可是立委昨晚已經回國了,您不知道嗎?」
夫人一驚,頓時面如死灰,再厚的腮紅也遮不住,可見不是做戲。
記者見機不可失,補上一問:「難道他沒跟您聯絡嗎?」
故事迄今,再笨的人都明白了,孰贏孰敗,一拍兩瞪眼。
大家都等著看好戲,可是夫人並沒有失控,反而很有節奏的流下兩行清淚。
旋即在家人的簇擁下,離開現場。
回過神的攝影師急忙按下快門,鎂光燈燃燒的聲響此起彼落。還有初入行的女記者也跟著哭泣。
「負君千行淚」
晚報鐵定又是頭版。
所有的立委夫人兔死狐悲,揭竿起義的組織起來。
「大老婆俱樂部」──聯誼為名,互通情報才是正經。輔以交流如何攢私房錢、何處尋小白臉、以及慎挑立委助理事宜...
「不然你看那位姊妹多慘哪!」夫人們私底下引以為鑑。
選民群情激憤,砸辦公處,揚言罷免,要求立委表明立場。更有人力拱夫人下屆選立委,瓜代薄情郎。
面對群眾熱情,夫人僅是淡笑不答,經紀人代為出面:「夫人不善政治謀略,意願不高,不過已有數家電影公司與出版社主動接洽中,敬請期待。」
人都是要為自己出路,即使是苦主也要「包裝」。
夫人輸了丈夫,贏得全世界。
立委輸了全世界,贏了美人。
那,美人呢?她什麼也沒得到,一身臭名。
不甘心。當初也是他主動勾引,自己不過半推半就。
最初是立委表示辦公室要裝修,因為欣賞自己才華,願意禮聘設計師。對於剛剛被另一位負心漢臨陣脫逃的自己而言,無疑雪中送炭。
美人當然清楚,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立委欣賞的不會僅止於自己的「才華」而已,美色恐怕才是自己最大的本錢。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何況前個男人也是立委。
美人永遠忘不了,那個男人如何帶著老婆開記者會,聲淚俱下的自責道歉。
「本人一時盲目,誤交損友...」
盲目?損友?當初是誰心肝HONEY沒命的亂喊?
「如今迷途知返,一刀兩斷。希望將傷害減低。」
傷害?
末了一旁的髮妻還不忘給他釋懷的擁抱,
「我原諒他,畢竟我是他的牽手。」
記者會的主持人都拍紅的雙手。
是啊。她才是他的正牌髮妻,而自己,什麼都不是。男人在耳鬢廝磨溫存的諾言,什麼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不過讓自己背負狐狸精的罵名。
她恨極那個懦弱的男人,軟如牆頭草。恨他迫得不敢上街,在親友面前檯不起頭來,鎮日墨鏡傍身,恨不得日日是黑夜。
啞巴吃黃蓮,嚥不下這口氣。索性豁出去跟他同台競選,你死我活,卻落得不識好歹,輸的更多。
好一段時間沉潛,暗暗舔舐傷口。面對男人,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但眼前這男人不太一樣,非但溫敦徐進、對己百般呵護。並把自己當心腹,大小事都聽悉自己意見。當男人決定擢昇自己為貼身助理時,還鏗鏘有聲的回答記者的譏諷:
「美人有難,英雄自然不能不顧。」
一番話說的有情有義,正中美人心中的最纖細處。最重要的是,他瞧得起自己。
良禽擇木而棲,願託絲蘿。悄悄打開心房。
就連溫存時他都特別溫柔。
既然決定再度紅塵,美人咬牙,此度絕不再默不吭聲,要抬頭爭取自己的幸福。
透過現代科技電話連線,隔空叫陣。
「我只是一個弱小女子,無不可告人私密。承受不了莫須有的罪名。」
敵營馬上發表聲明:「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為何避不見面?」
見面?當然不能見面,美人不是傻瓜,自己沒有夫人平凡邋遢,易得民心。兩人若同台對質,誰是壞女人,未判先輸。
想不到吃虧在「美艷」。
電視台哪肯放過兩個女人的戰爭,反差越大、話題越辣,越是難得的收視題材。高層下令不計成本、不論手段,也要辦一場兩人的電視辯論。
受不了金錢誘惑與立委黨團的壓力,美人決心為自己與男人辯白。
直播現場。
「張小姐,妳那麼年輕漂亮,求求妳放過我老公。還我一個家庭。」白色屏幕後的夫人首先出招,晃動的手影拂過臉龐───夫人可能哭過。
「我跟立委並無不可告人,你們這樣污衊,我都不敢上街。」美人刻意壓低姿態,深諳觀眾除強扶弱心裡。絕不能失了先機。
如泣如訴。
「我只想幫立委盡些心力,職我本分,圖個什麼,天大地大,只求一處棲身。」
再接再厲。
「何況,我做事都有憑有據,落力多深,立委心知肚明,絕不領白工。」
末了臨門一腳。
「夫人不要忌妒我的外表,殘忍的否定我的人格。」
美人一段話說的楚楚可憐、並不時語帶哽咽,有幸擠進攝影棚的觀眾無不動心惻隱。
屏幕倒影,美人身段明顯比另一邊的夫人窈窕有致。
某位現場觀眾私語:「這也難怪立委變心,換是我可能也一般。」
「你們男人就是賤,那狐狸精前凸後翹,一看就是破命格。」鄰座一位癡肥婦人恨恨。
「就是。我看男人沒一個有良心,全是貪新鮮,家裡擺一個,辦公室還要放一個,說不定外頭還有好幾個哩!」
「要擺也不會擺妳這樣癡蘿肥。」
觀眾席你一言我一句,男聲女調,好不熱鬧。
民意如流水,草向風中倒,夫人本不善言詞,大場面見不多,這一來根本慌了手腳。心急脫口:
「妳說什麼?我..忌妒妳..妳...亂說..」
一口氣差點使不過來。
「我們家不是動物園,容不下你這隻雞!」
語畢全場譁然,大家都看著原本溫柔賢淑的元配夫人竟口出市井穢言。目瞪口呆。
「停!停..我不要受這種侮辱!」對面屏幕裡的美人慘叫一聲,戲劇的昏了過去。
當晚現場CALL IN節目收視率直破10%。勝過八點檔鄉土劇。
翌日,原本一面倒的與論,立刻起了變化。美人得到的同情與夫人的失言風波互有消長。夫人陣營緊急會商,深怕民意如山倒,屆時賠了夫人又折兵,豈不划算。
美人也以靜待動,窮宼莫追,欲速則不達,自己現在有點本錢了。
兩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用盡心機。
就連夫人女兒,也在父親節寫了一封公開信給爸爸:「悲傷的父親節。」
「親愛的爸爸: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你怎麼還不回家..................」
難為了一個大學高材生,竟要以小學生的童稚語調,叫爸爸回家!
只是給爸爸的信,何必要公開?
家人趕緊解釋,因為美人控制了立委,不讓他跟家人聯絡。
堂堂的一個立委,教育程度可能有好幾個博士學位的成年人竟被人控制?而且事後還常笑語晏晏的出現公眾場合?難道這個島上真的沒有王法跟手機了嗎?
這你們就不懂了,沒什麼好驚訝的。前些日子,台灣同樣有位立委「被控制」──大玩性派對。
原來,都是身不由己。
只是被強灌搖頭丸的爛藉口不能再用,家人替立委找了個新台階下:被美人養小鬼,下了蠱。
於是新聞節目請來命理師、星座專家、風水師...在節目中繪聲繪影符咒、七星陣、辦公室魚缸裡擺的幾顆小石頭...順道大談男女主角跟配角還有家裡小狗的生辰八字、占星流年,事後諸葛講的口沫橫飛。
美人大喊冤枉﹑振臂高呼:「那是我平時收藏的花雨石...!」旋即再度昏倒。
立委護花心切,連夜護送美人出國暫避風頭。並在國外向夫人訴請離異,願把財產權過寄給夫人(據聞立委負債累累)。只求,「放我一馬。」
製作人很滿意,單靠這一個題材起碼可以炒個一季。觀眾也愛看。
只要男人立場不堅定下來,戲碼就有得炒。
有人聲援立委:不愛江山愛美人。
有人聲援美人:追求愛情的奇女子。
更有人問夫人:「這樣的丈夫,要回來何用?」
此時,經歷一番風雨的夫人早已脫胎換骨,再也不是當初不懂世事的主婦了:
「我只是為婦女同胞爭一口氣。」
據可靠消息,夫人準備出馬競選下屆立委。
兩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受盡委屈,明知道孽是誰給的,卻又不敢找債主,只好彼此拼個你死我活,深怕。沒有輸贏。
故事怎麼繼續,人人各自希望、各成結局。
不管願意不願意...
一個男人成就了兩個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