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的某一天,辦完簽證,接著要去買些出國前該買的東西,結果在Whole Foods門口看見我同學。他那時候正在講電話,這個人除了某些不能也不適合講電話的時刻,其它的時間都在電話上談事情,如果不是講電話,就是講skype,從來沒有看過比他更愛用skype的美國人。我看了半天,以為自己看錯了,他不是搬到丹麥了嗎?他離開美國前還把我拉去看Michael Moore的新片,說這樣才會堅定離開這個爛國家的信念(看了真的有效,我也想搬)。我們看電影前還吃了日本菜,因為他說可憐的哥本哈根沒有像樣的日本菜可以吃。
我上前跟他相認,他很快把電話講完掛掉,跟幾個月前的他還是同一個調調,還是很高,還是有肚子,頭髮也還是捲捲的。我說你在這裡幹嘛啊?他說在等人。既然等的人還沒有到,我們一起去喝杯咖啡吧!然後我們就在旁邊的連鎖三明治餐廳喝了咖啡吃了三明治。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同學在紐約生紐約長,但是跟所有的紐約人不同,他非常討厭紐約,完全沒有一般紐約人那種,“完蛋了,我不在紐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者“巴黎很好,但是絕對比不上紐約”。
他熱愛北歐,大學畢業以後在丹麥待了一陣子,雖然一句丹麥文也沒有學會。他娶了一個瑞典太太,但是瑞典話學了一陣子就放棄了(學校有個老師也是差不多時間娶了瑞典太太,兩個人還因此變成朋友,但是老師的瑞典話精進)。他是全世界最會交朋友的人,有一次他跟我一起去BAM看現在很火的德國導演Ostermeier做的Hedda Gabler(此人的另外一個作品去年也在台灣演過),演出後的party沒有進行多久,他已經得到了那個導演家裏的電話號碼。他總是這樣的,我經由他看過無數的北歐人,每個都跟他稱兄道弟,好像全北歐他都有熟人,現在他準備多認識一些德國人了。我這個同學有個特長,他看起來總是很誠懇,讓你覺得他是真心的,一定不會騙你,而且他總是很有耐心,如果有求於你,更是不厭其詳。如果哪天他放棄了他的電影夢,去當推銷員一定非常成功!
這次他號稱放棄了在紐約的大公寓,舉家搬到哥本哈根,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他還說他那瑞典太太(在華爾街工作的金髮碧眼可是不漂亮的女生)已經在哥本哈根的公司應徵了。這次在街上遇到他,發現事實完全不是如此。首先是太太找不到工作,我說怎麼可能啊,為什麼有金融業的人會找不到工作?
「因為丹麥人不喜歡瑞典人啊,雖然他們不會明說,但是你知道,就是那樣啊!」
所以太太還留在紐約,公寓呢?也還在,並且不時有遊客出沒。
「那你回來幹嘛?」
「HBO可能要出200萬讓我拍電視電影,所以我要去邁阿密開會。」200萬美金欸!話說回來,他上次拍的那個沒人看得懂的短片也是拉斯馮堤爾的工作室贊助的,所以現在變成HBO好像也不奇怪。
「為什麼HBO要找你啊?」紐約的電影人氾濫,不一定要找他吧?
「上次我不是去杜拜拍了一個廣告片嗎?他們就是看了那個以後才想找我的。」本來我並不知道他去杜拜是為了拍廣告片,我只記得他去杜拜,叫苦連天。
「在Youtube上面看得到嗎?我也要看!」
「不行,太難看了,你千萬不能看。」難道HBO的製作人專挑看起來很爛的嗎?
他接著跟我解釋這次回來紐約停留一天的目的,因為要去移民局證明他太太真的是他太太。他說移民局的官員都不會講英文,真是太神奇了。
雖然他很會交朋友,對討厭的人卻也不假辭色。我們研究所第二年的時候,這個傢伙因為跟系主任不合還休學了呢!記得他要休學的時候我很恐慌,主要是怕沒有便車搭了,可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你走了,誰要跟我一起討厭系主任?」
「相信我,這種事,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了。」然後他就休學了,後來才把學分補完,比我們晚畢業,提起系主任永遠沒有好話。
他約的人好像快要來了,我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他到底怎麼維生呢?他可以飛來飛去,可以住在昂貴的丹麥,跟台灣那些動輒負債的電影人還真不一樣。他的猶太父母幫他存的信託基金也該有用完的一天吧?
「嗯,就告訴你,不可以跟別人說。」我點頭,又不是搶銀行,還要保密啊?
「我到現在還在用我爸爸媽媽的錢。」
「這是什麼秘密啦,為什麼還不許我跟別人說?」
「這當然是秘密啊,因為你自己也還在拿大人的錢,所以你覺得沒有關係,可是很多人,聽了都很不爽哩!」
「為什麼?又不干他們的事!?」
「像我老婆就覺得很不爽,她常常因為這樣數落我呢,她家比我家有錢多了,可是她死也不拿家裏的錢,一毛都不拿!」
「我還以為只有美國人才會這樣,歐洲人不會呢。」為什麼會這麼以為,不知道。
「我也這麼以為,但是錯了。」
「那很可惜啊,如果我變成超級有錢的人,還是會很樂意拿我媽的錢,小錢也爽。」
「是啊是啊,我們當他們的小孩那麼辛苦,整天要忍受他們瘋瘋癲癲,拿點錢也是應該的吧?」縱然我甚有同感,從一個快要30歲的美國猶太男生口中聽到,還是覺得有點不自然。
「不過偶爾賺點錢也很不錯的喔!」我是認真的。
「真的嗎?我也在想,要不要試試看呢,有自己的薪水,好像很特別的樣子!」
「是還不錯,問題是你要做什麼啊?」
「壽司師父啊!」他一臉認真。
「啊?」我有沒有聽錯,以前做便當的是我,負責吃的是他欸!
「上次有人問我要不要去日本餐廳做壽司。」
「在哪裡?」
「哥本哈根啊!」
「應該只有在哥本哈根才有這種可能吧?」他也笑了。
他約的人到了,黑人帥哥。他跟我說他在找新的攝影師,我看拍電影還是比做壽司適合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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