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過傳播的人都知道,訊息在傳遞的過程,失真的程度有多少。當說話的人(編碼者)把訊息傳出去時,中間不知要受多少「噪音」的干擾,等到接收訊息者聽到時,意思已經擰了。再等這位老兄回應對方的話(成了編碼者時),意思可能又變了一次。
於是生活中我們常看到戲碼是這樣的:
第一幕:
A:「我說某某某啊,你怎麼會xxx?」
B:「你為什麼說我fff?」
A:「我沒說你uuu啊,我說你xxx。」
B:「我哪有ccc?」
A:「唉,你誤會我了,我說的xxx是指kkk。」
B:「我沒誤會你!你真是Fxxk!」
A:「唉,你真的誤會我了。$#@!%^&」
這還是真實度最高的面對面雙向傳播。如果場景搬到了電話傳播、文字傳播、多方傳播時,這種雞同鴨講的情形更是屢見不鮮。於是我們說:「那天某某某『真的』是這樣告訴我的。」這句話經常為假。
第二幕:
接著我們把鏡頭拉到我的電腦桌前,不久前,我看到一個網路問卷調查。
問題是:「你認為李登輝有沒有污錢?」
選項有好幾個。我選了最後一個:「不知道,可能有,可能沒有。」我一觀看結果,選這條的不到百分之三。選這答案常常會讓一般人做出兩項判斷:「這人不是白癡,就是政治冷感。」
第三幕:
然後再把鏡頭拉到好幾個月前寶兒和朋友閒聊的咖啡廳。
朋友:「我的天,妳知道涂X哲舔了某人的耳朵嗎?」
寶兒:「我不知道,你那天也在那家KTV嗎?」
我的朋友當場翻臉。
接著又說:「妳應該看看涂在電視上對質時說謊的樣子。妳就會相信我的話。」這就是我們常相信的「真相」,常自以為聽到的「真實與謊言」。
還好這是我的朋友,我說話才如此直接,因為我們很快就言歸於好。
第四幕:(獨白)
初開明日報個人台時,我在某人的留言板上寫著:「阿草,當我看到你對阿花說:『xxxxx』,我想我所瞭解的是zzzzzz。」這位老兄毫不客氣地對我說:「Dear Pauline,語言學家某某某說:當文字搬動,離開了前後文,它的意思就變了。」我看了一點都不生氣,還開心、厚顏地說:「這我當然知道啊,其實當我讀到這段話的時候,它給我的意思或許已經不同,當我重新謄打的過程,我已經賦予它新的意義。」
第五幕:(獨白)
又來到另一段我讀過的有趣留言,說的是文人與文學。「我認識不少稱做作家的文人,文章之好,用詞用句之華麗,文章中情感的真摯,常讓我為之感動、羨慕,心生嚮往,可是當我實際的接觸這些人的言行和待人處事及生活態度時,我所感覺到的卻是尖酸刻薄、自以為浪漫的頹廢、擺姿態、偏頗、自大傲慢、心胸狹窄、目中無人,有的甚至生活能力低能到難以想像,於是,我開始質疑文字的真實性。
我一直認為,文學是生活的語言,是一種工具,是將生活提煉為藝術的一個工具,但是基礎是生活。某某某說,她在意的是說故事的人站在什麼位置,她是個把人放在文學之上的人,這話,深得我心。」
這段話我也百之百贊成,只不過我想問的是:「為什麼文字和作者之間必須劃上全然的等號呢?」人絕對在文學之上,生活絕對重於文學。當我們把文學融入生活、應用在生活之中,對我而言,感動的就是那些文字,而非那個文人。
我感謝那個文人嘔心瀝血地把他的思想結晶傳遞給我,即使他一點都不完美。但是當我決定和那個文人做朋友時,我想我只會把他當成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我們大可不必因為知道一個人不完美,於是將他的「完美」文字都當成狗屁不通,滿口謊言。
就像有些人把自己寫成天仙美女,一見之下眼歪嘴斜。你說她騙人?或許。也許她寫的是小說、是想像、是渴望,也許她真覺得自己是天仙美女,只是和你對天仙美女定義不同。
第六幕:
於是你說:「寶兒,你贊成一個作家應該昧著真心寫作?」不,大錯特錯。我認為只有真摯的文字才能感動人心。只是編碼和解碼的過程本身就極易失真。加上一些人確實過著驚人虛偽及多重標準的生活,而自己毫不自知,這其中可能也包括了你我。所以,我常把文字和人分開判讀。
「會不會把文字和人做聯想?」絕對會!
「萬一有落差時會不會失望?」有時會,但通常不會。
又有人曾不解地問我:「寶兒,為什麼妳總是把真實世界與虛擬(網路與文字)世界分得那麼清楚?」說是又不是。因為天知道「虛擬」對我有多真實,我常對著一些文字久久不能自已。然而,這又是事實:你認識我一天、一年和認識我一輩子,絕對和你從文字中、從網路上認識的我不同。
「為什麼不能讓別人『更清楚』認識妳呢?」你還是不瞭解地問。沒有為什麼,就是沒時間、沒力氣或是沒緣份,還有時候就是「不方便」、也不需要。然而天知道,透過書寫,我是多麼努力讓自己更透明。
一個人獨自書寫時,我考慮的是該如何把話說得清楚,於是我選用的常是最淺白的文字。但突然有人在留言版上對我說話時,我卻必須考慮他是怎樣的人、該怎麼說,又或者什麼都不要說。
你又說:「唉,妳一定是一個說話很小心的人。妳其實可以更直接、更坦承一點。」不不不,事實上我心直口快、單純無比。我的率真常常令我自己都吃驚。正因為如此,我相信網路就是真實,也正因為我們認識太淺、太有限,所以才會小心翼翼。
「唉,妳的說法令我困惑,有點吊詭。」我開心地張大了眼。你終於懂了?!這就是語言、就是文字、這就是溝通吊詭的地方。
那麼我再告訴你一個更真實的故事,你可能有更深的體會。
「一九九六年,威爾科默斯基(Binjimin Wilkomirski)出版了納粹大屠殺的回憶錄《斷簡殘篇》(Fragments),以一個小男孩的觀點描繪集中營的生活,贏得全球各地的佳評。他的文筆生動,一位評論家讚嘆該書:「道德上如此具有份量,而且不假任何文學的刻意雕琢,令我都自覺不夠格呈上讚美之詞。」值得一提的是,威爾科默斯基成年後對這段慘痛的童年不復記憶,直到接受心理治療時才回想起來。
驚人的是,事情到一九九八年有了變化,一位瑞士的記者揭發威爾科默斯基本名為多塞克。一九四一年出生不久就被送到了孤兒院。戰爭期間他一直在養父母的照顧下,安然地住在祖國瑞士。不管他對納粹的「記憶」來自何處,反正事實證明那不是來自「童年在集中營的生活」。難道威爾科默斯基在說謊嗎?可能是,可能不是,因為他仍堅信自己的回憶全屬事實。」
啊!不好意思,和你聊天的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
什麼?你說你更迷惑、更好奇?
不好意思啊,真的花太多時間了,那麼下次再聊好了。再見!
寶兒 Pauline 2003/4/17
附註:
1. 傳播學中的「噪音」,正如我們手機收訊不良的情形。噪音有時來自於外界,有時來自於自己,例如幻覺。編碼(傳遞訊息)和解碼(收訊)中間的問題更多了,包括傳遞者所使用的語言、表情等等溝通技巧,知識背景、心情、目的……。
2. 文中亦聯想到記憶七罪中錯認、暗示、偏頗、糾纏(當一些想像已經形成記憶,纏繞在心,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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