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請排隊
我樂於排隊所以擅長等待。
排隊是一個簡單容易的動作,通常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夢想而來。輪到換你掏金刷卡時,願望就貨真價值地掂在手上,讓人錯以為人生難道不該就此美好簡單?排隊,總的來說是總是與幸福相關。幸福的強與弱也終沒有定位,時而與人鬥個斷胳臂缺腿也在所不惜;時而弱,偷偷插隊也懶得計較。,總之視情節而定。比方說,有人為一隻至今下落不明的無嘴貓咪揎拳攎腿來排隊;有人為了說不好在那兒的歌星演唱搭棚漏夜來排隊;有人為了搶得第一,替隨時加貨的「紀念商品」來排隊;有人為了幻想中的魔法和飛天掃帚,盛裝來排隊購買身為魁地奇球賽一員的電影票……總之,排隊讓人感到快樂,既然快樂那樣容易獲得,這也就無所謂好與不好,我也樂此不疲為這樣的排隊邁力擔綱演出。
那一次的排隊最令人不堪回首,雖說排隊這東西在大腦記憶槽裡根本沾不上一道皺摺。
大二那年因趕著上下午一點半的課,或許求知欲旺盛使然加上天雨路滑,一個緊急煞車,摔倒在地上跌成狗吃屎。藥擦了不久,傷口雖然痊癒,可是膝蓋卻一直微微疼痛,不僅無法跪地,就連上下樓梯也深覺自己會重心傾倒一眨眼而翻滾下去,就此為明天的我說拜拜。掛了號,中醫師說是十字韌帶裂傷,組織液積在膝蓋所以捏起來會有刺痛軟軟的感覺,末了再附加一句西醫是不管這個的!呃?原來中西醫也是互相搞不定的呀!
坐在椅上排隊等推拿的同時,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床上那人瞧,上半身赤裸在做拔罐,嘖嘖,這關西黑漢子,光看他鐵壁墨泥般的身子,在岸上喝一聲或許能逼退近百萬大軍吧!推拿師傅在他的臂膀烙下三四個還能更黑的罐痕,眼睛鼻子
巴擠在一處,額上不時沁出豆大汗珠,天!那會是個怎樣超越理智的痛!我的腦中確實出現無數個黑天使叫我趕緊奪門而出。下一位是個中年婦女,削薄的嘴加細長的眼尾,看來準是買根蘿蔔也要送兩根蔥的菜場鬼見愁,尚未比劃,一開始便先跪地討饒,不堪一擊。「師傅啊!拜託,卡細力耶!我尚驚痛囉!」這師傅也真不懂得病人心理學,竟幽默地回答:「嘿嘿!不痛就不會好ㄋㄟ!」。倒是我不自主先乾笑兩聲,聽在耳裡抖在腳底。那位坐在我鄰近的阿嬤,全身上下被數十根針炙鎮住動彈不得……多麼希望這次的排隊永無止盡地延長再延長,我從此甘願做一個善於等待且無言的人。
下一位。
「你這韌帶稍有裂痕,有些沒經驗的師父不曉得,會替你做拔罐,或著推的手法腕勁不當也會更嚴重,通常懂這的人不多,膝蓋跪地會很痛,對吧?以後還是別動不動就向人下跪……」
﹙這自然,老王賣的瓜總是自家的甜。﹚
我抱以淒涼的微笑,並不是為了以後能少屈膝下跪而笑,我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蒜頭,為求得他把我當成一件完美藝品來雕琢,怎能不向屠夫抱以最友善的回應?真想回他一句:「咱們何不等到下次?」
我的膝蓋活生生地讓塑膠水管鞭打四五十下,每一下都結結實實,快速強悍,不知道該喘氣亦或憋氣,那種打在膝蓋上的痛,讓人感到莫名其妙,明明膝蓋早已脫離身體,但每敲一下頭腦卻震得為何像是要粉碎?在包紮時,我想人生以後的難關是沒什麼過不去的。
在我拿起背包轉身走到門口時,那個推拿師傅高聲向我喊道︰「喂!那一個,明天還要排隊等推拿。Good bye。」 原載 自由時報 花編副刊 91 10/22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