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我趕緊收拾一下幾件必備的日常用品,便急忙走向車庫發車。
車子隨著升降梯緩緩上升,鐵門一起,陽光進來,我的情緒也在此刻隨著日光擴散,從原本凝結的一點,逐漸漫患。車身右轉出中工三路後,接上中港路,順著彎曲的匝道上國道一號,南下的路上多車,然而腦袋裡卻一直讓一幕漫天煙火的景象所佔據:兩個小孩困在一場大火裡,進退不得,眼前的火勢逐漸欺上身來,沙發、茶几、窗簾、玩具熊一個一個消失在火堆裡。小孩不斷躲藏、轉身、尖叫、哭喊。終於被逼在角落,或許從手指開始?或是從柔軟的頭髮開始?當火舌第一次舔到嬌嫩的身體時,菜市場上的婦女正猶豫要不要買那平放在冰塊上的鮮紅鮭魚,賣菜的小販吆喝著剛到的新鮮水梨,而公車司機在美術館的站牌準時停下,參觀的遊客依序上車,準備離開。這時,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有一團濃烈的火焰正朝著兩個五歲的小孩慢慢吞噬。
而我,當時正在花店買花,想為客廳準備一束明亮的鮮花。我在孔雀草、玫瑰、香水百合、一大堆的康乃馨和波斯菊之間走動,淹沒在濃郁的花香裡。我挑選著花朵,一面聽老闆娘說嚴寒冬天,玫瑰花都開不了。然而今天清晨,每一種花卻都好像約定好在八到九點間奮力盛開,甚至連玫瑰都綻開了,交出所有的顏色,珍珠白的、紅的、鵝黃的、淡紫的,每一朵花都在展示生命的豔麗。在我捧著滿滿一束花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體貼的老闆娘幫忙接過花,讓我接手機。
喔,是母親。母親以飛快的速度說金土伯的兩個兒子在一場大火裡不見了一個。花香頓時消失了,空氣中緊緊依附著悲傷的氣息。
離開的是一個有趣的小孩。圓潤的眼睛似乎永遠飽含著淚水。我經常捏著他的鼻子要他聞手裡的神秘食物,或者有時蓋著他的眼睛要他看口袋裡準備的玩具。來家裡時,他總是著迷於藏在樓梯轉角的置物間,躲在裡頭探勘神秘的器具,挖出許多零碎的螺絲冒、鐵絲捲或是刮漆片。我在車上想著男孩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遊戲。
來到村口,因為橫亙眼前的悲劇,我將車速減緩。死神在今天清晨舉起了鞭子,落在村子裡,每個人身上都挨了一鞭。整個村莊靜的出奇。一個小孩嚴重灼傷,一個小孩葬身火窟,卻沒有人搶救。
車子停在一棟黑色屋宇的前面。旁邊有黑色樹木,地上散亂著焚燬一半的家具,到處都是黑色,似乎是流著被火災擊斃的小孩的黑血。婦女們哭泣著。不流淚的人就說發現小孩的那一幕。整個焦成一片了,像蜷縮的黑色猴子,重新坐回子宮裡。金土伯癱坐在地面上,手掌不斷拍打地面,責備自己不該去菜市場買吳郭魚,不該繞道又去買包煙,淚水在眼眶裡積聚,像來不及串好的珍珠,滾落後立即消失在大火炙過的泥土裡。我看著金土伯拍打著焚黑的土塊,一下、兩下、三下……這時,永遠的痛苦和永遠的寂寞在地層深處回應著敲響,尋聲前來,彷彿快破土而出,就要鑽進他的內心裡。
『中華日報副刊 2009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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