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歲的一般矮胖中年人,家中有兩個唸私立大學的孩子和專職主婦的妻子,
二十年房貸還沒繳清,孩子吵著要遊學,
身為一家之主和唯一的財源,他努力為著所謂的家庭幸福在銀行認真工作著,
平生沒有什麼太大的夢想,只是有時想著辛苦做到退休後,希望可以拿退休金和老婆到歐洲各國看看。
如果沒有意外,一直過著規律上下班的日子的話,男人的小小願望或許多年以後就能實現。
「如果…...。」
已經忘了是哪天,才走進辦公室,就接到總經理的電話,男人緊張地拿著電話聽著:
「……這裡已經沒有需要你的地方了,現在的你只是隻公司的寄生蟲……」
「寄生蟲?」
總經理後頭絮絮叨叨地講些什麼,男人早已茫然聽不進半句,
看著桌上塞滿個人物品的紙箱,
只清楚一件事,他被炒魷魚了。
在公司裡勞心勞力拼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升到經理一位。
在經濟轉差後,又為了保住自己,
不得不聽總經理的命令,狠下心將一個個利用完的老部下給裁退,
一堆人在背後罵著他的無情無義,他都知道,
但他又能怎樣呢?在保護別人之前,他只能選擇先照顧自己。
本以為念在這些功勞份上,他應該可以安穩地度過這一波波裁員風潮,
沒想到,這次終於還是輪到他了。
男人失業後數日,四處求職,但都因為年紀關係被拒絕了,
他沒有告訴家人這事,這天他仍舊是西裝筆挺地提著公事包出門。
但結果是再次被面試公司拒絕。
他漫無目標地在附近的公園中走著,
身心疲憊地坐在涼亭裡,想著過去那些不惜拉下老臉求他,卻仍被他不留情面辭退的同事們。
「之前那些人不知道後來都怎麼樣了?」
那些人的年紀都跟他差不多,或是更老。
看自己的情況就知道他們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有些人跟他一樣有家要養,有些人則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但同樣的是在被他親手解雇後,過往情誼都沒了,
沒消沒息的,誰也不再跟誰聯絡。
「如果現在在街上遇到了他們,肯定要被他們嘲笑說是報應吧?」
就要到月底了,工作仍是沒有著落,那肩頭上的壓力就快壓垮男人了,
他多想要拋下一切逃開啊,但逃是要逃向哪裡?
回家跟家人們說出事實嗎?叫大家共體時艱,一起想辦法嗎?
「就算講了,也對情況沒有幫助吧?」
回到家,兒女都關在房裡做自己的事,只能從門外聽到鍵盤敲擊不停的聲音或是孩子用手機不知跟誰聊不停的聲音。
想跟他們講講話,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只有再要零用錢或有所求時,才會表現出孩子的樣子。
至於妻子,她總急著跟他講鄰居們又做了什麼事,根本就沒有他插嘴的餘地,
或說就算他講了什麼,妻子也只是自顧自地講著想說的話,
根本沒聽進他說了些什麼。
「都要失業一個月了,他們也都沒有發現我不太一樣嗎?」
想著平常在家相處的情形,男人像是想通了些什麼,突然覺得自己的付出跟回報不成比例,
這就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家庭嗎?
作為父親跟丈夫,他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責任,
現在,就讓自己自由吧。
從那天起,男人再也沒有回家。
身上的西裝早就髒污不堪,公事包也不知在哪弄丟或被偷了,失去了目標的男人在城市間遊蕩。
他和遊民們四處翻尋垃圾桶的午餐,收集著可換錢的空罐,渾身散發著汗水塵汙融合的惡臭,
累了就躲在車站暗處或公園椅上窩著睡,反正是夏天,沒有什麼冷死的問題。
流浪了不知多久,男人從沒見過他的尋人啟示,
但就算有張貼廣告,一般人也認不出相片裡的人跟這髒兮兮的遊民是同一人了吧。
「嘖。今天怎這麼癢。」
那油亮的頭皮跟肥胖的身軀,在夏天的汗水浸漬下,早髒到不行,讓他這也癢那也癢,抓的到處紅腫小斑。
「是酒喝多了嗎?」撿來的酒瓶們七零八落倒在一旁。
男人覺得頭蘇麻蘇麻的,腦子跟身體都越來越輕,
在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一張張被他辭退的人臉慢慢地靠近他,
由小而大朝著他逼近面前,
「是酒精中毒要死了嗎,居然看到回憶的走馬燈……」
嘀咕了幾句,男人就不醒人事地倒在路邊了。
睡了多久,沒人清楚,當他張開雙眼後,
只見到一個個熟悉的臉在他四週將他包圍起來,
是那些許久不見的同事們?!他們怎會在這?
而且很奇怪,他們一張張臉色紅潤極其愉快地注視著男人,
他們不該是非常痛恨他,想怒罵他的人嗎?
男人酒意未消,唯一蹦出來的話只有,
「我對不起你們。」
他低下頭,不敢抬頭看眾人,也不想給大家看到他現在這種樣子。
但四周給他的回應卻是哄然大笑,讓男人驚訝地抬起了頭。
「唉,我們都要感謝你才是,怎說什麼對不起呢?」
「對啊,要不是你解雇了我,我怎會知道做隻寄生蟲有多快樂多消遙!」
「是啊,你看看我們現在是不是比以前在公司上班時要氣色好得多了。」
「???你們是在諷刺我嗎?做寄生蟲會好到哪裡去。」男人有點憤怒了。
「當然好啦,做隻寄生蟲什麼都不用再努力,只要吃別人就好啦,
現在無事一身輕,多自由啊!不信你看!」
這同事突然飛跳個天高,嚇了男人一跳。不過不對,他雖然跳得很高,
但是那最高處的旁邊是酒瓶瓶口而已。
這怎可能?人跳的老高卻只到瓶口邊,
不對!
為什麼他只有看到大家的臉,身體呢?!
「哈,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看他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
大家一一將臉轉過,面對男人的是一副副透明的軀殼。
那是蟲的身體!不是人?!
「啊。」男人倒抽了口氣,想揉揉眼看清楚,卻發現自己的手腳不見了
只剩一堆透明帶勾細細長長的腳。
「我的身體呢!!!」
「都讓大家給吃了啊,這幾個月來,大家都是靠你過活的啊,真是多謝你了,呵。」
那一旁熟識的、陌生的笑臉們,發出了一陣陣悉窸窣窣的笑聲讓男人暈眩。
長久以來的不停搔癢感,原來是被同事們噬咬的結果,
酒精跟毒液麻穭F感知和痛楚,
在不知不覺中,他的一切被吞噬個精光了。
「歡迎加入寄生蟲這個大家庭!」
「來吧。快跳跳看,你會發現你身體從未如此輕巧像是零負擔一樣喔!」
男人腦子一片空白,沒有意識地蹬了一下,
他咻地一躍而起,那劃過臉邊的冷風讓他醒了過來。
低頭看著底下一張張紅潤歡樂的臉孔,在下邊竄動個沒完。
變成了蟲後,腦子是也跟著縮成砂子般小了嗎?
什麼都不會去想,只要吃飽了就感到非常滿足跟快樂了嗎?
再沒多久,他就會變得跟大家一樣了吧?這樣也許也沒什麼不好……
「不,還有一件事要做」
男人臉上露出冷酷的笑。
對面就是他的老東家,那奪走他一切的總經理就在裡頭工作著。
他要報復他,讓他知道成為他口中的寄生蟲是怎樣的感受。
輕鬆的一個跳躍,男人跳上了野貓的身上,
在貓耳邊驅策著牠往銀行那走去。
「碰!!」
「唉唷,總經理我們是不是撞到了什麼?」小秘書緊張地說道。
「沒什麼,只不過是隻不看路的貓罷了。」
車子停也不停的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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