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瞇瞇眼老師從小看我到大嗎?還記得在大三的文學史課程,在早上第一堂,大家都起不來的時候,他總是點學生問上週進度。有一次點到了好幾個同學,在一陣靜默尷尬中,按照順序點到了我。我舉手應答的同時,大家,包含老師,都鬆了一口氣。
但,他接下來連續幾週,一站到講台上,翻開點名表點的都是我的名。最後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然而我對他的熟悉,更來自於他之前與我的指導教授共用一間研究室,偶爾去找老師,都能碰到他。我還記得某個中午我前去敲門,我的老師惺忪著睡眼前來應門,而他也在漆黑的研究室裡揉著眼睛的模樣。(真是太引人遐想了)
後來老師去了三峽大學任教,更擔任了行政單位的要職,但仍舊專注在他的研究上。已經是有名的學者了,卻還是常常跑書店買書,幾次在公館的大陸書店偶遇他,我都好害羞。
曾經,我那麼慎重而仔細的考慮過,要選擇他的專業當成研究領域,打算跟隨他的。然而,就差那麼一點點,我仍舊選擇了我的「羅賓威廉斯」,現在的指導教授。不過在選課時,還是選修了他的課,聽他指導的學姐說,老師一套課程總共可以開五年,她希望在可能的修讀期限裡,能聽幾回是幾回。我也這樣想著。因此修了他兩年的課,現在仍是儘量在情況允許下,每週四固定會到學校,旁聽瞇瞇眼老師的小說課。
上次他偶然問我:「怎麼還不畢業啊?」講完後大笑著走開,讓我著實尷尬了一下,又惱又羞,但同時也感覺到一種暖意。他講課的時候,笑起來的時候,常常看不見眼睛,卻不知怎地,總讓人有一股安心的感覺。因此,每週四去見他是必要的,感受那種學問的篤定與踏實是必要的,聽他在言談之間展現的學識及風華,更是一種鞭策自己的動力。
那麼努力地去聽這學年的課,除了瞇眼老師,除了今年的主題是我研究的朝代,想要多聽一些課,多有所觸發,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一同上課的學姐。
學姐也是認識許多年的了,從我還是傻愣愣的大一新生時候開始。大學畢業她考取新莊大學碩班,畢業後,又回來修讀博士。每個週四,是我們固定的碰面時間,晚上下了課,會一同吃個飯,然後她便趕往天母家教。為了遷就她的工作地點,也為了多爭取一些談話時間,這學期開始,我們都會前往天母晚餐。
雖然曾經在天母住過一段時間,然而離開天母多年,那些熟悉的街道也變得陌生了。這些日子,我們每週想破了腦袋,常選不出一間適合的店。經歷上週的麥當勞晚餐之後,我們打算故計重施,再度光顧小麥,計程車行經中山北路,我突然想到,那有名的老店,茉莉漢堡。
車在店前停了下來,抬頭看看招牌,果然是老店,創店的時間比我還老,而我已經是老人一個,被人說「再不踏進社會來不及」了。
進門點餐時,我想到常聽聞茉莉漢堡的服務態度不佳,而呆呆的我們兩人,一副很不熟練的樣子,正擔心會不會遭到冷言冷語。還好今天站在櫃臺中的店員堪稱態度平和,雖然沒有招呼,但也沒有給予難看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我們都選了小漢堡加一份薯條及冰咖啡。想起多年前來的時候,自己竟然很妙地點了咖哩飯,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冰咖啡顯然是用熱咖啡加冰塊現沖的,店員提醒我們,咖啡沒有加糖,並指了指櫃臺上的果糖,若要糖的話得自己加。不曉得這樣的態度是不是難得的善心大發?
薯條切得比較粗,吃起來口感不錯,冷掉了也不會像麥當勞一樣濕濕軟軟的,還保持著他硬挺挺的「骨氣」,讓我還算喜歡。但美中不足的一點,是份量的多寡不均。指著我們兩人的薯條盤,我說老闆未免也太「大小心」了。學姐低頭看了,笑了一下。然後我的眼睛亂飄,發現鄰桌的薯條比我們的都要多,吼!是怎樣!這老闆的「大小心」也太嚴重了,正妹就給得多嗎?學姐看見了別桌的薯條,噗地差點噴出咖啡來。
至於漢堡呢,記得我們點的是普通的小漢堡,但上面除了煎漢堡肉之外,卻還有一片起司。搭配的美生菜跟洋蔥放在盤邊,漢堡就這樣大剌剌地敞開肚皮作日光浴。我夾進了生菜,擠上蕃茄醬及黃芥末醬,關上漢堡的肚皮,放進我的肚子裡。我喜歡這個漢堡,漢堡肉稍有厚度,雖然沒有日式漢堡排那樣飽含肉汁,卻還不太乾澀,是簡單的味道。
嚼食漢堡,我們也交換著這一週來的大小瑣事。講些學生們的問題,講些生活上遇到的困難。
她說,這陣子生活不是太如意,同時失去了工作及朋友。還好沒有失去愛情。
她自我調侃說,因為本來就沒有愛情啊。
講到後來,她眼眶含著淚,在日光燈下閃爍,特別刺眼。但她很勇敢,硬是忍住了,即便開口說的話沙啞而哽咽,她還是堅持微笑著。
她說,是洋蔥吧,周星馳的黯然銷魂飯因為加了洋蔥,才讓人落淚,今天應該也是盤中的洋蔥,才惹得眼前一片模糊。
但她盤中的洋蔥還靜靜地躺著。
生活中的艱難,豈是一片洋蔥可以輕易帶過的?走在向晚的中山北路,我們在十字路口分別,走向我們那些比洋蔥更辣、比咖啡更苦的人生。
茉莉漢堡
中山北路六段752號
2871-4997
接近吃吃看、美國學校以及天母東西路圓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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