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阿桂姨!
那個安平漁市的阿桂姨、那位台南府城無刺虱目魚一刀流的阿桂姨,也是我最親愛的阿母。
謝謝您一手撐起了這個家,在那個女性還只能以男性為主的思考方式和社會習俗的年代,您不甘於當個菜仔ㄚ命,受困於只能踩著縫紉機的女作業員。您勸動父親,帶著兩人身上僅有的300元,從鄉間來到都市租屋、批漁貨打拼掙錢。
記憶中的您,沉默的時候多,也甚少見您流露出屬於女性的溫柔,唯有著那個時期女性少有剽悍與獨立能幹,而我猜,也是那樣的特質才能一路支持您走過幼年喪父、中年喪子、老年喪夫的痛徹心扉吧!
在您手上的一尾虱目魚不只是一尾虱目魚。
先切下無刺的魚肚、魚皮與魚柳,再將脫除魚骨後的魚身攪成魚漿,變成為一顆顆的手工魚丸,而魚頭、魚骨、魚腸另外販售;有時調製味噌醬來醃製魚片,又成了另外一種供不應求的商品,總能依不同節令去創新變化漁貨……增加收入。
千方百計、想方設法,要將這個家庭拉離窮困,要讓父親在兄弟間能抬頭挺胸,要讓孩子們過得衣食無缺。
無論寒暑,每天出門工作前,您總會先輕輕喚醒還在睡夢中的孩子,親眼看著我們喝下您熬煮的枸杞魚骨湯,才能放心去漁市批貨。印象中,我的胃似乎沒有裝飲品的空間,因為都讓您整天在電鍋裡溫熱著的魚骨湯給裝滿了。
也想要跟您好好說聲對不起!我猜,所有孩子中您最擔心我了。對於一次次總在外頭闖得渾身是傷才要回家的我,你從來沒有一句責罵或是阻擋,就只是靜靜地煲魚湯、燉豬心、備些料理,讓我在昏睡醒來之後能好好滋補身心,有能量再去闖蕩與拚搏。每一回我從外頭返家,您一定先要到兵仔市場採買各式的肉品,滷的、炒的,白斬或紅燒,搞得整個市場的肉販都知道您寶貝的孩子要回家了。
臥病這段期間,無論是面對子女還是素昧平生的外傭妹妹,承受巨大疼痛折磨的您,也從沒牢騷抱怨或是大聲喊叫;給您吃穿什麼,您什麼都說好;連辭世前的那一刻,也只有安詳闔上雙眼,沒有一絲掙扎或是病吟。
您也真是一位新時代的女性。能明白的跟孩子們說-不想再跟著老爸過日子了,所以我看那麼多人在您臨終那一刻,都跟您說著「您已經無病無痛的要去跟我阿爸見面了…」的話,我心裡想,聽完之後,您應該白眼都翻到後腦勺去了吧!但沒關係的,我知道您一向是無畏人言,能有自己主張的女人。
該說再見了,阿桂姨!就邁開步伐,爽快地走,好好地去過您想要的日子吧!
這一回,您已功德圓滿,可以好好休息了;人世間的責任與義務,您都做好、做滿、做到位了;關於身為母親的任務,您已完善、完全了。希望我還有那麼一丁點的成就能讓您感到驕傲;希望我源自於您的良善無爭與堅強韌性能讓您稍感安慰。
再送您一程,這一別,世間兩端,我們會各自安好,情仍緊繫但心無掛罣了,
您在我心裡,不來不去;我們的愛,不增不減。
大悲無言,讓我們歡喜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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